寅时三刻,更深露重。
慈庆宫寝殿内烛火通明,赵睿服了王太医重新煎熬的安神汤,已然沉沉睡去,只是眉宇间仍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与不安。秦羽按刀立在榻前不远处的阴影里,身形挺拔如松,面上看不出多少疲惫,唯有眼底深处,锐光偶尔掠过,如寒潭映星。
陈镇去审问那黑衣刺客,已近一个时辰。殿外异常安静,连风声似乎都凝滞了,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却令人心头发紧的巡更梆子声。这份寂静,在刚刚经历了一场下毒与刺杀的惊魂夜后,显得格外压抑,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秦羽的思绪并未停歇。太子那句“他在东宫,已有八年了”,看似随口一提,实则重若千钧。八年,足以让一个侍卫统领将东宫经营得铁桶一般,上下耳目通达,亦足以让他知晓太多秘密,建立太多或明或暗的联系。陈镇今夜的反应,从最初的震惊、果断分工,到审问刺客的急切,表面看来无可指摘,甚至堪称得力。但正是这份“无可指摘”,在秦羽历经秦府冷暖、惯看人心鬼蜮的直觉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是哪里不对?是那份轮值簿上的盲区过于巧合?是魏老三恰到好处的纠缠?还是……他对药膳房调查结果的陈述,太过清晰顺畅,仿佛早已准备好这番说辞?
“嗒、嗒、嗒……”沉稳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殿外凝固的夜色。陈镇回来了。他踏入殿内,烛光映照下,脸色比离去时更加阴沉,眉宇间带着一股未能发泄的郁怒与烦躁。他先看了一眼安睡的太子,然后才转向秦羽,走到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火气:“那厮是个硬骨头!用了些手段,昏死过去两次,除了骂娘和求死,有用的屁都没吐出一个!唯一确定的是,不是宫里的人,身手路数有些边军野路子的影子,但又混杂了江湖阴损招数,一时难以判断确切来历。”
这个结果并不出秦羽意料。敢入东宫行刺的死士或杀手,事先必有赴死的觉悟,严刑拷打未必有效。他更关心的是:“可曾检查他随身物品、身体特征?有无特殊印记、旧伤,或近期接触过何物留下的痕迹?”
陈镇眉头拧得更紧:“浑身上下搜遍了,黑衣是市面上常见的粗布,兵刃是淬毒的普通匕首,无铭文。身上除了一些碎银和火折子,别无他物。无纹身,无显着旧疤。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左手虎口和掌心有很厚的老茧,右手中指第一指节内侧也有茧,像是常年同时用刀和……某种细索状或弓弦类物件。”
刀,和细索或弓弦?秦羽心中默默记下。这组合有些特别,并非普通军士或江湖客的典型特征。
“药膳房那边,还有发现吗?”秦羽又问。
“已经加派了人手彻查,尤其是西侧角门那段墙内外,正在细查足迹和攀爬痕迹。打晕小太监的凶器没找到,估计被带走了。”陈镇语气透着无奈与恼火,“两条线,眼下都断了。下毒的没了物证,行刺的闭口不招。背后之人,手脚做得倒是干净!”
“那个宫女素荷呢?”秦羽抬起眼,“她只是送药,还是煎药环节也参与了?”
陈镇道:“只负责从药膳房将煎好的药送到寝殿外,交由德顺公公。煎药的是另一个老宫人。素荷调入慈庆宫后,一直在外院做些洒扫传递的杂役,今日是因原本送药的宫女突发腹痛,才临时让她顶替一次。谁曾想……”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此女嫌疑重大,我已命人严加看管,只是她惊吓过度,语无伦次,暂时问不出什么。”
一次临时顶替,就恰好送来了毒药?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秦羽沉吟道:“陈统领,可否让我见一见这个素荷?或许,换个问法。”
陈镇盯着秦羽看了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点了点头:“也好。秦副统领心思缜密,或许能有发现。她在后殿偏厢关着,我带你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寝殿。夜色如墨,廊下灯笼的光晕只能照亮小小一片,远处殿宇的轮廓隐在黑暗里,如同蛰伏的巨兽。值哨的侍卫见到他们,无声行礼。气氛依旧紧绷。
关押素荷的偏厢门外守着两名健壮太监。推门进去,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素荷蜷缩在墙角的一张草席上,双手被缚,头发凌乱,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身体还在不住发抖。听到开门声,她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抬起头,看到陈镇和秦羽,尤其是面生的秦羽,眼中恐惧更甚,呜咽着向后缩去。
“素荷,”陈镇沉声开口,带着惯有的威压,“这位是秦副统领。你把今晚之事,再原原本本说一遍。若有半句虚言,仔细你的皮!”
素荷浑身哆嗦,抽泣着,话都说不连贯:“奴婢……奴婢冤枉……真的是王嬷嬷让奴婢去送的药……药从罐里倒进碗里,奴婢就端着……一路上没碰过,也没离开过……走到殿前台阶,德顺公公接过去,然后……然后这位大人就拦下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说来说去,还是那套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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