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学着戏文里的步伐在院中踱步,锦缎靴尖踢起一缕微尘,蹀躞带上悬挂的香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散发出清雅的沉水香。
这般打扮虽让他略显拘谨,却掩不住眉宇间那股少年得意的神采,连平日里看惯他穿粗布短打的子龙都看得怔住了,脱口赞道:“好个俊俏郎君,这般往曲江池边一站,怕是要惹得小娘子们掷果盈车了!”
青萍不无担心地说道:“仁杰虽然俊俏,可这是卧底任务,还要牺牲色相,这可不比上一次去乐坊跳舞,这次去的可是龙潭虎穴。驸马府,那是皇亲国戚哎,一不留神就要掉脑袋的。”
子龙看着她道:“柴驸马只喜欢男人,否则连你都一起送去。”
青萍道:“我看你敢!”
子龙道:“咱们这是帮师父查案子呢,师父如今是从三品的官员,照这个速度,当上上柱国也是没问题的。做上柱国的徒弟那么容易的么?没有付出怎么会有收获?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别总把自己当王家大小姐一样了。”
说完立刻拉着仁杰溜了。
三日后,仁杰已坐在驸马府的沉香阁中。
“杰公子觉得这茶如何?”柴驸马执起越窑青瓷茶盏,目光在他脸上流转。
仁杰从容接过茶盏,指尖在盏沿轻抚而过:“明前龙井,取虎跑泉第三道水,只是……”他故意顿了顿,迎上驸马探究的眼神,“火候稍过半分,可惜了这翠色。”
驸马抚掌大笑:“好个知音!”当即命人撤了茶具重沏。
这般游刃有余的应对,是仁杰在乐坊习得的本事。
他深知在这些权贵面前,一味逢迎反倒落了下乘。此刻他身着月白暗纹直裰,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恰合了驸马厌恶奢靡的脾性。
当驸马说起收藏的古琴,他便论及焦尾琴的典故;谈及书画,又能点出《兰亭序》最精妙的笔法。每每欲言又止,引得驸马恨不能将满腹心事都倒与他听。
不过旬日,仁杰已能在驸马府自由行走。这日他在回廊巧遇巴陵公主,立即垂首退至一旁。
公主却停下脚步,金线绣的裙裾扫过青石板:“抬起头来。”
仁杰抬眼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三分惶恐七分恭顺。公主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冷笑:“驸马近来总往沉香阁跑,原是你这般人物。”
“小人不过略通音律,承蒙驸马垂青。”他躬身应答,袖中指尖悄悄掐住掌心。
果然公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却在起身时瞥见公主紧攥的拳头——这个发现比驸马醉后吐露的漕运秘闻更让他心惊。
夜深人静时,仁杰在灯下记录所见所闻。笔尖悬在“公主性情乖张”几字上,他想起今日公主鞭打侍女的场景——那侍女不过失手打翻胭脂盒,公主竟笑着亲手执刑。
但更令他在意的是,公主发作时总下意识抚摸左腕的翡翠镯子,那镯子水头极好,却戴在从不饰珠宝的公主腕上。
烛火噼啪作响,仁杰轻轻吹干墨迹。
这场卧底如履薄冰,他却渐渐品出其中滋味——就像在乐坊跳胡旋舞,看似随心所欲的每一个转身,其实都踩着严丝合缝的鼓点。
窗外传来打更声,他吹熄烛火。
明日驸马要带他去见几位江南来的绸缎商,据说与漕运私盐有关。仁杰整理着腰间香囊,那里藏着子龙特制的迷香。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沉静的侧脸上,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正在龙潭虎穴中织就一张大网。
子龙在客栈等得心焦,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棂。仁杰潜入驸马府已半月有余,虽说每日都有密信传出,但终究让人放心不下。
第三日午后,他索性翻身上马,朝着张家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踏过溪涧时,他想起花娘那双总是带着凶悍气势的眼睛。这个看似十分刚强的妇人身上,似乎藏着比他们想象的更沉重的往事。
花娘正在院里晒药草,见子龙来了,手里的竹筛微微一颤,几片干菊花飘落在地。她今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裙,发间别着一朵小小的白绒花。
“军爷……”她下意识地将沾着药草屑的手往裙子上擦了擦。
“说过叫我子龙就好。”他在石磨旁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给羊蛋儿的。
花娘望着那包蜜饯,眼眶突然就红了。她转身去灶间倒茶,背对着他站了许久,茶壶里的水满了都没察觉。
“花娘。”子龙轻声唤她。
她终于转过身来,泪水在脸上划出亮晶晶的痕迹:“那年我十五岁,济深哥说等秋收卖了粮,就来找我爹娘提亲……”
那年春天,溪边的桃花开得正好。济深偷偷摘了一枝放在花娘家的窗台上,被花娘的爹发现,举着扫帚追了他半里地。他边跑边回头朝着花娘笑,露出两颗虎牙。
可还没等到秋收,爱财的花娘爹娘就收了王地主家二十两银子。花娘的娘跪着求她,说弟弟病着,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于是,十五岁的花娘就被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王府时,听见前院正在办寿宴,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着《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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