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言的第一步,踏向了南方。
没有腾云驾雾,没有缩地成寸,他只是寻常地走着,步履落在干裂的土地上,不曾扬起半分尘埃。
云瑶默默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她看着他的背影,那与天地万物格格不入的“不协调感”愈发明显,仿佛他每一步都在被世界排斥,又仿佛是世界本身在畏惧他的存在。
他们走过荒原,穿过废弃的村落,所见皆是触目惊心。
白骨曝于野,秃鹫盘旋,残破的旌旗在风中无力地撕扯。
偶尔遇到零星的幸存者,也是面黄肌瘦,眼神浑浊,如同惊弓之鸟,见到生人便慌忙躲藏,或是用麻木而警惕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直到身影消失在地平线。
几日之后,一座尚存生息的城池出现在视野尽头。那并非欣欣向荣之象,而是另一种形态的绝望。
城墙高耸,却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以及干涸发黑的血迹。城头守卫的兵士甲胄破旧,眼神凶悍而疲惫,如同困兽。
城门处排着长长的队伍,多是衣衫褴褛的流民,等待着渺茫的入城机会。争吵、哭喊、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躁动不安的声浪。
李不言与云瑶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在这乱世,奇装异服者、修士、流亡贵族比比皆是,人们早已麻木。
唯有几个眼尖的守卫,在云瑶那虽染风霜却依旧清丽的容颜上多停留了几瞬,眼神中闪过贪婪与忌惮,但最终没敢上前盘问。李不言身上那股无形的气息,让他们本能地感到不安。
两人无声地融入排队的人流。李不言的墨瞳,平静地扫过周围。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饥饿、贫困与恐惧。
他看到,一个母亲为了半块发霉的饼,可以将年幼的孩子推搡到一旁;
他看到,壮硕的男子偷偷割走垂死同伴腰间那空空如也的水囊;
他看到,负责维持秩序的小吏,一边呵斥着流民,一边将收受的微薄贿赂迅速塞入怀中,眼神狡黠而麻木。
纷争,抢夺,欺骗,背叛…… 这些行为如同污浊的溪流,在这绝望的土壤上肆意横流。
但李不言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这些表象的道德评判上。他的墨瞳深处,那源于“混沌归无”的力量微微流转,让他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他看到,这些凡人头顶,并非空无一物。无数细密、灰暗、纠缠如乱麻的“线”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
这些“线”,是执念,是业力,是妄念的具象化。它们彼此碰撞、撕扯、吞噬,织成一张笼罩在整个城池上空的、庞大而污秽的“网”。
这张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他们……并非天生如此。”云瑶在他身边,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忍与叹息,“仙路断绝,神明不再回应祈求。
曾经的道德、律法、信仰,在生存面前,脆弱不堪。当‘举头三尺有神明’变成虚妄,当行善不得福报,作恶不见惩罚……人心中的‘鬼’,便钻出来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或许,便是仙帝想要看到的‘混乱’。无序的众生,散逸的魂灵,更易于被汲取,或是……被某种力量污染、同化。”
李不言沉默着,继续向前走。
他的目光越过流民,投向城池深处。在那里,他看到了几股更为粗壮、颜色也更为深沉的“业力”之柱。
一股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暴戾之气,一股弥漫着贪婪与控制的欲望之念,还有一股,则散发着一种扭曲、狂热的伪信之光。
那便是盘踞在此地的“脓疮”,是依靠吸食这片土地残存生机与众生负面情绪而壮大的“伪神”与军阀。
然而,李不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些依附于混乱的“业”。他还看到,在这张灰暗的巨网之下,在这片绝望的土壤深处,还残留着一些极其微弱,却尚未完全熄灭的“光点”。
那是一个母亲在推搡孩子后,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与泪水;那是壮汉偷走水囊后,握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的细微动作;甚至那小吏,在将贿赂塞入怀中时,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愧……
那是人性尚未完全泯灭的证明,是混乱中残存的,一丝向善的、秩序的本能。
但它们太微弱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被周围汹涌的灰暗业力所吞噬、同化。
问题不在于消灭军阀或伪神。 李不言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即便斩杀了眼前的“脓疮”,只要滋生“脓疮”的土壤——这信仰的真空,这秩序的崩塌,这人心的“鬼”——依然存在,那么很快就会有新的“脓疮”滋生出来。
仙帝抽走的,是支撑世界的“梁柱”。李不言之前斩断的,是仙界套在凡间身上的“枷锁”。
而现在,他需要面对的,是梁柱崩塌、枷锁断裂后,这片天地自身滋生的“内魔”。
这“道心之魔”,无形无质,却比任何有形的敌人都要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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