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陷落第七天的黎明,陈树生的战机残骸在长江北岸燃烧。螺旋桨扭曲的阴影里,日军工兵正在测量架桥点。而武汉教堂的彩窗下,满头纱布的小女孩踮脚将最后几枚铜板投进捐款箱,金属碰撞声清越如黎明前的晨钟。
长江的水汽裹挟着七月的燥热,在武汉的街巷间浮动。捐款台前的人潮像沸腾的泥沙,涌动、推挤,却又在靠近时默契地让出一条缝隙——让那些最微薄却又最滚烫的心意,能顺利抵达那只红漆斑驳的木箱。
一个黄包车夫气喘吁吁地挤进人群,汗水在他黝黑的脸上犁出沟壑。他摘下草帽,露出被太阳晒得发红的头皮,从裤腰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纸币边缘还沾着汗渍和泥土。
“给前线的弟兄们。”他的嗓音粗粝,像砂纸摩擦铁皮,“我拉一天车,他们打一天仗。”
旁边穿长衫的教书先生瞥了他一眼,鼻尖嗅到车夫身上混着汗臭的廉价烟草味,却在低头时看见他脚上磨穿的布鞋,鞋底还粘着新鲜的泥浆。
“您……”教书先生喉咙一紧,“不留些糊口?”
车夫咧嘴一笑,牙齿被劣质烟丝熏得焦黄:“饿不死。”
人群忽然骚动。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缝隙里钻出来,像条灵活的泥鳅。那是个衣衫褴褛的报童,头发蓬乱如鸟巢,可眼睛却亮得像淬过火的刀锋。他踮起脚,将掌心几枚铜板叮当投入捐款箱,金属碰撞声清脆如裂帛。
“我叫小石头!”他仰头大喊,嗓音尖细却倔强,“等我长大了,也要打鬼子!”
空气骤然一静,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乞丐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拄着一根虫蛀的竹竿,左腿拖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酸腐的汗臭和溃烂伤口的腥气在他周身萦绕,几个穿绸衫的太太下意识掩鼻后退。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破布包,层层揭开,露出几枚沾着体温的铜钱。
“我讨了三年……”他的嗓音沙哑得像砂砾摩擦,“不多,但干净。”
布包落进捐款箱的刹那,有人低声啜泣。
蓦地,香风袭来。人群分开一条路,十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款款走来,旗袍开衩处隐约露出雪白的肌肤。领头的女子眼角有颗泪痣,唇上的胭脂艳如血。
“看,是翠华楼的姑娘……”有人窃窃私语。
她们却昂着头,将一沓沓钞票塞进箱中。泪痣女子忽然转身,红唇轻启:“我们身子脏,钱不脏。”
这句话像记耳光,抽得满场鸦雀无声。
远在延安的窑洞里,毛泽东指间的烟卷烧到指尖。电报员念到“武汉捐款”时,他忽然起身,黄土从布鞋上簌簌落下。
“把我上月薪金全数汇去。”他吐出的烟圈在油灯下如雾如幻,“告诉武汉同胞,延安与你们血脉相连。”
夜幕降临时,江汉关的钟声敲了七下。捐款台前的人群仍未散去,有个穿西装的男子却悄悄退出。他皮鞋锃亮,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阴冷如蛇。
“查查那个乞丐。”他对阴影里的同伙低语,“他的手——虎口有枪茧。”
乞丐的确在黑暗中挺直了腰。他扔掉竹竿,左腿的“残疾”奇迹般痊愈。当特务们扑来时,他反手亮出匕首,刀光如雪,映出眼角未干的老泪。
“老子是二十九军大刀队的。”他狞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北平丢了,但人还在。”
枪声与打斗声被淹没在江轮的汽笛中。第二天清晨,捐款箱下的青砖缝里,凝固着几滴褐色的血。
长江的水浪拍打着码头,一艘满载药品的货轮正在卸货。麻袋里的磺胺粉散发着苦涩的药味,混着江水腥咸的气息钻进工人们的鼻腔。负责清点的年轻书记员推了推眼镜,突然皱眉——他的指尖触到货单上一行模糊的数字,墨迹像是被冷汗晕开的。
这批止血棉的价格……他喃喃自语,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下肩膀。
小伙子,看什么呢?后勤处的王主任咧着嘴笑,金牙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身上飘着浓重的发蜡和烟草混杂的气味。
书记员的手抖了一下,账本差点滑落。他注意到王主任崭新的皮鞋尖上,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泥——武汉只有法租界的红土会染出这种颜色。
夜色如墨时,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进法租界的小巷。车窗摇下,露出半张戴着圆框眼镜的脸:日本人开的价码,够买下你全家性命。
王主任的喉结滚动着,西装内袋里的支票硌得他心口发疼。他想起白天那个书记员狐疑的眼神,突然将半截烟头狠狠摁灭在掌心,皮肉烧焦的糊味混着恐惧钻入鼻腔:账本我来处理。
第二天清晨,书记员的尸体在江边被发现。他浮肿的手指间紧攥着一页被水泡烂的纸,上面三倍市价几个字还依稀可辨。赶来验尸的法医摘下橡胶手套,忽然瞥见死者耳后有块紫斑——那不是溺水的痕迹,是被人按住口鼻时留下的指印。
他杀。法医刚开口,后脑就抵上了冰冷的枪管。
周恩来在临时党支部的阁楼上踱步,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窗外飘来油炸臭豆腐的气味,却掩不住屋里弥漫的紧张。查物资流向。他忽然站定,袖口沾着的粉笔灰簌簌落下,从棉衣的棉花产地开始查。
与此同时,陈诚正用军刀挑开一包崭新的棉衣。雪白的棉絮里,赫然夹杂着发霉的黑色纤维。混蛋!刀尖将棉衣钉在墙上,他额角的青筋像地图上扭曲的战线,前线的战士穿这个会烂掉皮肉!
乞丐老赵蹲在码头卸货区,破碗里盛着浑浊的米酒。他浑浊的眼球倒映着工人们搬运的箱子——那些标注医用酒精的木箱,落地时发出的却是金属碰撞的脆响。
今晚动手。穿学生装的女孩假装给他施舍,指尖在破碗边缘轻叩出摩斯密码。她蓝布旗袍下摆沾着新鲜墨迹,那是刚印完传单的证据。
子夜的仓库区,枪声突然撕破寂静。老赵灵活地翻滚到货堆后,完全看不出白日瘸腿的模样。他咬开手榴弹拉环时,闻到了记忆中北平城墙下的火药味。二十九军的弟兄们——嘶吼混着爆炸声冲天而起,看老子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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