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主诉——咳嗽五天,痰黄,不易咳出。”
“现病史——五天前淋雨受凉起病,伴有低热,体温最高三十七度八,无畏寒、盗汗,胃纳差……”
林晚星晾晒的动作一顿,循声望向院墙的缝隙。
只见墙根下,那块写着“解表类药材季节替换指南”的木牌旁,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块用木炭画的简陋黑板。
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围着黑板,有模有样地进行着一场“模拟问诊”。
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正扮演着“病人”,有气无力地捂着胸口咳嗽。
而昨天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则成了“医生”,她手里拿着一根光滑的小木棍,小心翼翼地贴在男孩的背上,煞有介事地侧耳倾听,俨然把木棍当成了听诊器。
旁边一个稍大些的男孩,则是“记录员”,他趴在一块石头上,面前摊开一本用废旧报纸和牛皮纸钉起来的简陋册子,一笔一划地记录着。
那册子的封面上,用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的字迹写着——《小小赤脚医手册》。
“老师说,还要问家属的意见。”小女孩记录员翻了一页,突然抬头,一脸严肃地补充道,“要写上‘家属是否担心’这一栏!”
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住,酸涩而滚烫。
“家属是否担心”,这是她当初为了安抚那些因家人患病而六神无主的军属,在病历模板上特意加的一栏,旨在提醒医生不仅要关注病情,更要关注病患家庭的心理状态。
这个细节,比任何复杂的医学术语都更能体现人文关怀,却也最容易被追求效率的医生所忽略。
她没想到,这些孩子,竟将这一点奉为了圭臬。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退回了屋檐的阴影下,转身回了屋内。
片刻后,她走出来,手中多了一小串用麻绳系好的、晒得干透的桔梗。
她没有直接递给孩子们,只是悄无声息地将它挂在了门后那根最显眼的木钉上。
昨天,正是那个扮演“病人”的虎头虎脑的男孩,好奇地指着她药篮里的新鲜桔梗问:“林阿姨,这个像小人参一样的东西,也能治咳嗽吗?”
她只教人识药,却不曾想,他们已在学着如何用药,如何救人。
千里之外的川北深山,一辆颠簸的吉普车停在了一所山村小学的门口。
作为全军医疗档案标准化工作的特派督导员,黄干事此行的目的,是核查基层单位对最新规范的执行情况。
他揉着发酸的腰走下车,一眼便被小学教室外墙上贴满的手绘健康海报吸引了。
海报五颜六色,画风童稚,但内容却出奇的严谨。
其中一张《春季常见呼吸道传染病预防表》,让黄干事瞬间停住了脚步。
太熟悉了!
症状描述一栏,清晰地采用了红(高危,需立即就医)、黄(警惕,密切观察)、绿(常规,注意护理)三种颜色进行分级标记。
处理建议下面,还额外附有一栏“本地常见可替代药材”,旁边用括号标注着“(需在医生指导下使用)”。
这……这不就是林晚星多年前为了应对偏远地区药品短缺,设计的村级防疫应急模板吗?
连那个括号里的警示语都一字不差!
他心头巨震,快步走进办公室,找到了正在批改作业的年轻女教师。
“老师您好,请问墙上那份防疫表,是县里卫生院下发的统一模板吗?”
女教师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黄同志您好,那不是县里发的,是孩子们自己做的。他们从村卫生所借来一些好多年前的旧资料,自己学着画的。现在我们班每个孩子,每周都要交一篇‘家庭健康观察日记’呢!”
黄干事心中一动,征得同意后,他翻开了几本作文簿。
纸张泛黄,字迹稚嫩,但记录的内容却让他这个见惯了制式报告的老干事都感到震撼。
一个留守儿童在记录自己奶奶的高血压变化时,连续七天的记录末尾,都有一句相同的话:“奶奶总说她没事,感觉很好。但我还是悄悄给她量了三次,取了平均值。”
那份超越言语的审慎,那份不轻信主观感受、坚持客观数据的精神,不正是林晚星当年推广“实证思维”时,反复强调的核心吗?
黄干事合上本子,在自己随身携带的调研笔记上,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
“那颗种子,不仅在专业人士间流传。它已然落地,在最意想不到的土壤里,自发地生了根,发了芽。”
同一片夜空下,军医大学的阶梯教室内座无虚席。
白发苍苍的学术泰斗程永年教授,正为全校最优秀的一批医学新生讲授“临床思维启蒙第一课”。
然而,他没有打开讲义,而是让助教在幕布上播放了一段无声的录像。
画面有些摇晃,拍摄地似乎是一个乡村的院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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