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粥棚的三口大锅已经烧开。米汤的白气往上冒,伙夫们站在锅前,手里拿着木牌,一块一块发给排队的人。每人领一次,牌子就收走,等下一锅再还。这是昨夜定下的规矩。
雪斋站在锅边,灰蓝直垂的袖口沾了点米汤渍。他没换衣服,昨夜写完密信后只睡了一个时辰。东角磨坊那边还没动静,千代的人已混进去,暂时无报。他盯着队伍,见人头攒动却不再推挤,心里略安。
一个老妇拄着棍子慢慢走来,手里攥着刚领到的木牌。她排到队尾,低头咳嗽,肩膀一耸一耸。队伍往前挪,她跟不上,被人挤到了旁边。
突然有人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推开老妇,抢过她手里的牌子,直接塞进锅前的伙夫手里:“给我先盛!我饿得站不住了!”
是名壮汉,脸上胡子拉碴,眼睛发红。他抓过碗就要往嘴里倒,烫得直咧嘴也不放下。
周围人愣住,没人说话。有几个青壮年往后退了半步。
雪斋走上前,一手按在那壮汉肩上。力气不大,但稳。
“你有力气抢,却没力气帮。”
壮汉抬头,嘴唇还在抖。他看见雪斋的脸,刀疤从左眉划下,眼神却不凶。
雪斋没松手,转头对伙夫说:“再盛一碗,给她。”
伙夫赶紧照办。雪斋接过碗,弯腰递到老妇手里:“慢点喝,别呛着。”
老妇双手捧碗,眼泪掉进粥里。
雪斋这才回头对壮汉说:“她能等,你能挤,为何不能扶?”
壮汉低头,脸涨成紫红色。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
雪斋拍拍他肩膀:“今日多给一口,明日你来帮人盛。”
他朝伙夫点头。伙夫立刻舀了半勺米加进壮汉的碗里。
壮汉端着碗,站在原地不动。周围人开始小声议论,声音不高,但不再是恐惧和冷漠。
有个孩子踮脚看,被母亲拉下来。母亲轻声说:“记住这话,以后别抢。”
队伍重新排好。没人再插队。
太阳升起来,照在锅上,蒸汽更浓。医女提着药箱走过来,在几个伤者身边蹲下。有人卷起裤腿,露出溃烂的伤口,医女不皱眉,拿出药膏抹上。
雪斋走到一边,拿起水瓢往锅里加盐。每锅都加三勺。他说过,流民身子虚,光喝稀的会晕。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人群里跑出来,手里捧着一只木勺。勺子旧了,边角磨得光滑,看得出是家里唯一的好东西。
他跑到雪斋面前,踮起脚,把勺子举高。
“雪斋大人,喝口热的。”
雪斋蹲下,接过勺子。粥不多,刚好一口。他喝完,把勺子还回去,笑着说:“好粥,比军营的强。”
男孩咧嘴笑了,转身跑回母亲身边。女人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有光。
这一幕被很多人看见。
有个青壮年主动让位给身后抱孩子的女人。另一个男人扶起摔倒的老头,没等人谢,就默默退回队尾。
雪斋没再说话,只站在锅边,时不时点头。有人领完粥离开,他会看一眼,确认他们走向安置点。
账房走过来,手里拿着册子:“今日已发六千三百一十七块木牌,重复领取为零。医女巡诊四十七人,重伤三人送医馆。”
雪斋嗯了一声:“记下那孩子名字。”
“哪个?”
“刚才送粥的那个。”
“是。记下了。”
“明日送他去学堂。”
账房低头写下,笔尖顿了一下:“可……他是流民之子。”
“那就更要送去。”
账房没再问,合上册子走了。
雪斋看着远处。东角磨坊的窗户关着,帘子没拉。他知道里面二十人还在,行李仍不离身。千代还没来报,说明还没发现兵器或文书。
但他不急。
人心乱不得,也不能压。压住了外面,压不住里面。昨晚他下令加盐、设木牌、派医女,不是为了防饥民,是为了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是人。
现在,这碗粥才算真正煮开了。
有个老农吃完粥,没走。他把空碗放在锅边,拿起扫帚,开始扫地上的草屑和脚印。另一个女人见了,也放下包袱,帮忙收拾散落的柴火。
青壮年们陆续围过来,有人问伙夫:“下一批米什么时候到?”
“明天上午。”
“需要人搬吗?”
“要。”
“算我一个。”
又有人问:“校场那边铺稻草够不够?夜里冷。”
“不够。”
“我去城外捡些干茅草来。”
雪斋听着,没阻止。他知道这些人开始把自己当城里人了。
这才是稳局的根本。
他正要走,忽然听见一声喊。
“大人!东角磨坊有人出来了!”
他转身看去。一个穿灰衣的男人从磨坊侧门走出,手里提着个布包,低着头往厕所方向去。
这不是千代安排的人。
雪斋不动声色,对身旁民兵轻声说:“盯住他,别跟太近。看他上完厕所往哪走。”
民兵点头,悄悄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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