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下朝回来时,天阴沉得厉害。
马车刚停在王府门前,管家就撑着伞迎上来,脸上堆着些欲言又止的神色:“王爷,宫里……又送东西来了。”
萧绝脚步未停,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的积水。“知道了。”
他其实早知道是什么。
这几日,皇上在朝堂上明里暗里提了三次,下朝后单独留他说话又有两回。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镇北王正值壮年,王妃既已病故,府中不可长久无主母,该考虑续弦了。
第一次提起时,萧绝还能维持平静,拱手回禀:“谢陛下关怀,只是臣妻新丧,心中哀恸,暂无此心。”
皇上当时看着他,那眼神意味深长:“萧卿重情义是好事,可也别太过沉湎。你是国之柱石,家宅安宁,方能全心为国效力。”
第二次,皇上干脆直接点了几个世家:“柳尚书家的嫡女今年十七,知书达理;安阳侯府的三小姐虽年纪稍小,但活泼伶俐,或许能解你府中沉闷之气。”
萧绝只能低头:“臣……再想想。”
今日是第三次。
散朝后,皇上特意将他召至御书房,这回连委婉都省了,指着桌案上厚厚一摞卷轴:“这些都是各世家适龄女子的画像与庚帖,朕已让人送到你府上了。你好生看看,若有中意的,朕便为你做主。”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天恩浩荡,不容再推。
萧绝记得自己当时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臣不愿”,想说“请陛下收回成命”,可最终出口的,只是一句干涩的:“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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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书房里,那股沉闷的压抑感几乎凝成实质。
紫檀木的大书案上,原本整齐摆放的兵书、公文、边疆地图,此刻都被推到了一边。取而代之的,是数十个或卷或展的画像轴,以及散落一旁的各色庚帖——朱红的纸,烫金的字,一股淡淡的熏香味从纸上飘出来,混在书房惯有的墨香里,形成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气息。
萧绝站在书案前,没有坐下。
他伸出手,随意拿起最上面的一卷。展开。
画中是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坐在秋千上,笑靥如花。画师技法精湛,连她眼角那粒小小的痣都点得清清楚楚。旁边小楷写着:柳氏婉柔,年十七,工琴善画,性温婉。
很美的女子。
萧绝盯着那画看了片刻,脑中却一片空白。他试图去想象这女子若在眼前该是什么模样,声音该是如何,笑起来是否真如画中这般——可想象不出。那画面像隔着一层浓雾,怎么都清晰不起来。
他放下,又拿起另一卷。
这一幅上的女子穿着骑马装,手持长弓,英气勃勃。注解写着她曾随父兄在围场猎过鹿,箭术了得。
再一幅,是月下抚琴的侧影,姿态优雅,旁边还附了一首她亲作的小诗,字迹清秀。
一幅,又一幅。
明媚的,娇艳的,端庄的,灵动的,才情横溢的,温柔似水的……京中适龄的、乃至一些稍远些州郡的世家贵女,几乎都在这了。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能让无数世家子弟趋之若鹜的存在。
可萧绝看着,只觉得索然无味。
不是她们不好。恰恰相反,她们都太好,好得像精心修剪过的盆景,每一处都恰到好处,每一分都符合“镇北王妃”该有的标准。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们像一个个精美却空洞的符号,无法在他心里激起哪怕一丝涟漪。
他烦躁地将手中画卷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房。
这间书房他用了很多年,从他还是世子时就在这里。每一件摆设他都熟悉:墙角那盆半人高的青松盆景,是父亲留下的;书架顶层那柄未开刃的短剑,是他第一次随军出征的战利品;窗口那张紫檀木的圈椅,扶手处被他常年摩挲,已经泛出温润的光泽……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可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的视线落在靠墙的那张花梨木小几上——几上空空如也。
他愣了一下,才猛然想起:那里原本是放着一只白瓷胆瓶的。瓶身素净,没有任何花纹,是沈琉璃嫁进来后摆在那儿的。她总会在里面插几枝应季的花,有时是桃花,有时是杏花,秋天是桂花,冬天……冬天她会去暖房里剪几支早开的梅。
那只瓶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萧绝想不起来。似乎是她“病故”后,下人们收拾屋子,见那瓶子普通,不知收到哪里去了,抑或是打碎了?
不重要。
一个瓶子而已。
他收回目光,胸口却无端地闷了一下。
他又看向窗前——那里原本有一张绣绷。沈琉璃偶尔会坐在这里,就着窗外的光绣些东西。她绣得很慢,针脚也算不上顶好,但很细致。他曾经瞥见过几次,她绣的多是些简单的花草,或是给下人缝补些衣物。
那张绣绷呢?
自然也是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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