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暖阁。
灯火通明,却只坐着梁钰一人。
他已换下龙袍,只着一身素色常服,头发甚至没有仔细梳理。
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也更脆弱。
面前案上摆着拟好的禅位诏书,墨迹已干。
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陈旧的、边缘有些磕碰的铜手炉
那是很多年前,梁清凰塞给他的那只。
听到通传,他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铜手炉险些滑落。
他紧紧攥住,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然后缓缓站起身,看向门口。
梁清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沉默如影的沈砚。
沈砚在门口内一步处站定,目光扫过暖阁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梁钰身上。
梁钰的目光却只落在梁清凰身上。
他看到皇姐依旧穿着入宫时的玄色大氅,面容在宫灯下显得清晰而遥远。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眼眶瞬间就红了。
“皇……皇姐……”
他终于挤出一声破碎的呼唤,声音哽咽得厉害。
他下意识想往前走,却僵在原地,只能死死攥着那只铜手炉,指节泛白。
暖阁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香炉里的龙涎香静静燃烧。
梁清凰的目光扫过案上的诏书,最后落在梁钰手中那只熟悉的旧手炉上,眼神几不可察地软了一丝:
“信,我看了。玉玺,也见到了。”
梁钰的眼泪终于滚落,大颗大颗地砸在衣襟和手背上。
“皇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泣不成声,
“我太蠢了。我让你失望了那么多次,我还差点、差点害了你。”
梁钰猛地跪了下来,不是帝王的跪拜,而是幼弟做错事后向长姐认错的那种姿态。
“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原谅。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课业我都认真做了,盐铁、漕运、北疆我都懂了,真的懂了。我知道我管不好,我知道只有皇姐你能。”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梁清凰,那眼神里有悔恨,有依赖,有深深的不舍,还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托付,
“这江山,太重了,我背不动。皇姐,你拿去吧,你一定能把它背好,走得比谁都远。”
“沈砚。”
梁清凰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你先出去,在殿外等候。”
沈砚脚步一顿,看向梁清凰。
她的侧脸在灯影下显得异常沉静,眼眸深处似有暗流涌动。
他瞬间明白,这是他们姐弟之间最后的、必须独自面对的时刻。
纵有万般不放心,他也只能遵从。
“是,臣在殿外守候。”
他沉声应道,目光再次掠过梁钰,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暖阁的门,如同一道坚实的屏障,将内里与外界隔绝。
暖阁内,只剩下姐弟二人,和那静静燃烧的龙涎香,以及仿佛凝固了的空气。
没有了沈砚这个外人的注视,梁钰似乎更加放松,也更加脆弱。
他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哭声低低地回响在空旷的暖阁里。
梁清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哭得不能自已的弟弟。
那个曾经跟在她身后,糯糯地喊着姐姐,在风雪夜紧紧抱着她给的手炉取暖的小小身影,与眼前这个苍白消瘦、满眼绝望的人渐渐重叠。
她缓缓地、几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仿佛叹尽了这许多年的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也叹尽了对他又怒其不争、又无法彻底割舍的复杂心绪。
她没有立刻让他起来,而是慢慢地也跪坐了下来,就坐在他面前铺着厚厚地毯的地上,与他平视。
“钰儿。”
她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陌生的温柔,唤出了那个许多年未曾出口的乳名。
梁钰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皇……皇姐……你、你叫我什么?”
“钰儿。”
梁清凰又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拭去他脸颊上一颗滚落的泪珠。
她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生涩的轻柔。
“别哭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和触碰,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
梁钰再也克制不住,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委屈孩子,扑上前,小心翼翼地、只敢虚虚地抓住梁清凰的衣袖,将脸埋在她的衣料间,放声痛哭。
“皇姐,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当不好皇帝,我谁都管不住。那些奏章像山一样,那些大臣看我的眼神。还有那些想害我、想害你的人。我总是做错……我总是让你生气、让你失望……”
他语无伦次地诉说着积压多年的恐惧无助和自我厌恶。
梁清凰任由他抓着衣袖,没有推开。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和泪水浸湿衣料的温热。
听着他混乱的哭诉,那些她曾认为是他懦弱和愚蠢的表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