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豫州府衙,檐角的风铃被秋风撞得叮当作响,案头的账册在穿堂风里微微颤动。林砚将最后一本漕运损耗明细码进木箱,红笔批注的高垫仓防潮法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这是他在清河核粮时总结的法子,如今成了府衙粮账里必须标注的要点。
林大人,都清点好了?门口传来谨慎的询问声。王吏员站在阶下,手里捧着个蓝布册子,紧张得指尖发白。他是顾知府亲自选定的接手人,三十出头,眉眼老实,却总带着几分不自信。
林砚点点头,示意他进来:王吏员,这些账册你都过过目了?他指着最上层的木箱,这里面是五县赈灾的底账,每一本都有村民的双签字,你核的时候要特别注意标注,尤其是老人和孩童的,容易出疏漏。
王吏员连忙翻开蓝布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林砚前几日讲的核账要点,连用茶油擦算盘可防蛀这样的细节都没落下。回大人,都记了。只是......他犹豫了一下,您说的清河法子,我还是不太敢确定......
清河法子?林砚笑了,从箱底翻出一本泛黄的账册,封面写着清河县粮账(天启七年),边角磨损严重,却被仔细地用线装订过,你看这个。
他翻开账册,指着某一页的记录:这是我刚到清河时核的第一本账,当时发现粮库总少秤,查了三天才明白,是入库时没按先晒后称的规矩来,潮湿的粮食带着水汽,自然越放越轻。他指尖点在页边的小字上,后来我让库吏在账本上添了晒粮时长入库湿度两栏,这就是清河法子的根——账要跟着实际走,不能死记数字。
王吏员凑近了看,见那两栏记录得格外详细,甚至标着午时晒粮最佳,湿度三成以下,旁边还有林砚画的小太阳图标,忍不住咋舌:原来如此......我以前总觉得账册是死的,没想到还能这么记。
账是死的,记账的人是活的。林砚合上账册,眼神沉了沉,就像去年查出来的王二,他在账上写损耗五石,实际是自己多拿了,若不是赵老栓这些村民盯着,这亏空就成了糊涂账。所以我让你坚持双签字,库吏签了字,领粮的村民也要按指印,两相对照,谁也做不了假。
他从案头拿起一叠纸,是连夜抄好的核账要点,分了三部分,每部分都列着必查项易漏项,末尾还附了三个典型案例:你看这个,云溪县曾有库吏虚报鼠患损耗,后来我们去粮库查,发现鼠洞是新挖的,粮堆上的鼠粪还是干的——这些都是破绽,要用心才能看出来。
王吏员接过要点,指尖抚过高垫仓三个字,这是林砚反复强调的:大人,您说的高垫仓,就是把粮囤架起来,离地面三尺以上,对吧?
林砚想起去年冬天,清河粮库因地势低,囤粮的草席受潮发霉,损失了不少粮食,垫起来不光能防潮,还能防鼠蚁。我在要点里写了垫仓木需涂桐油,你一定要记着,不然木头腐了,架子塌了,更麻烦。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拿出个小布包,这是桐油的样本,你让库吏照着买,别用掺了松节油的,不顶用。
王吏员小心翼翼地接过布包,像捧着什么宝贝。他来府衙三年,见过不少吏员交接,从未有人像林砚这样,连桐油样本都备着,仿佛不是交接账册,而是把自己的经验一点点剖开来,手把手地教。
大人,您......您对这些账册,比对自己的东西还上心。王吏员忽然感慨道,我听说您明日就要启程去省城了,还以为您早忙着收拾行李呢。
林砚望着那箱账册,像是在看一群老朋友:这些账册连着百姓的口粮,我走得再急,也得把它们交妥帖了。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王吏员,我把这些交给你,不是让你照搬照抄,是让你记住,核账不只是算数字,是要对得住那些缴粮的百姓,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这话让王吏员想起顾知府的话:林砚最难得的,不是会核账,是他把账册当回事,把百姓当回事。此刻听着,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分量。
傍晚,顾知府来看看交接情况,见林砚还在给王吏员讲出库核对法,忍不住笑道:再讲下去,你今晚就不用睡了。他转向王吏员,林砚的法子,你要学,但更要活学活用。他在清河能想出双签字,到了府城能创商税分级,就是因为他不墨守成规。
王吏员连忙点头:大人放心,属下一定用心学,绝不辜负林大人的托付。
顾知府满意地点点头,拉着林砚走到廊下:都交代完了?
差不多了。林砚望着天边的晚霞,要点抄了五份,账册分了类,王吏员看着踏实,应该能担起来。
那就好。顾知府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省衙,若遇着难查的账,就想想你在清河核的第一本账——再乱的账,只要心里有百姓,就一定能理清楚。
林砚想起那本泛黄的清河县粮账,想起赵老栓按在领粮表上的红手印,想起自己在油灯下一笔一划写的批注。那些看似琐碎的细节,其实早已成了他心里的定盘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