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豫州府,风里已带了凉意。林砚刚从库房出来,手里抱着两卷核账要点的抄本——这是他熬夜整理的,从清河的双签字法到府城的商税分级细则,逐条写得清楚,打算交给接手的王吏员。
走到府衙门口,却见石阶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青布衣裙,素面朝天,正是苏晚。她身旁放着个小小的包袱,边角已磨得发白,显然是赶路用的。
林砚脚步顿了顿,想起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六月初,她托人送来那个香囊,针脚不算精致,却透着几分认真。那时谁也没想到,不过四个月,竟会是这般光景。
林大人。苏晚抬起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疲惫,却还是挤出个礼貌的笑,听说您要赴省城任职了,特意来道个别。
不必称大人,叫我林砚就好。林砚走下石阶,目光落在那个包袱上,这是......要走了?
苏晚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夫君的生意败了,欠了不少银子,在豫州待不下去了,打算举家迁去江南,投靠他远房的表哥。
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额角浅浅的细纹——比半年前初见时,仿佛憔悴了许多。林砚想起她丈夫周明远,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县丞,总爱说些官场的门道,却终究没能守住自己的本分。
江南水土好,或许能有转机。林砚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在此刻显得格外苍白。他想起苏晚曾说过,她娘家是江南的绣户,或许回到熟悉的地方,对她也是种慰藉。
苏晚轻轻了一声,从包袱里拿出个小布包,递过来:这是我亲手做的些点心,松子糕,路上能放得住。知道您要去省城,路远,带着填填肚子。
布包是用旧绢帕改的,上面还能看到淡淡的绣痕,像是朵没绣完的兰花。林砚接过,只觉入手温热,隐约能闻到松子的清香。
多谢。他顿了顿,转身回府衙,不多时拿来个纸包,里面是府城最有名的酥糖,这个你带着吧,路上给孩子们吃。江南路远,保重身体。
苏晚看着那包酥糖,油纸上映着的红戳,是她以前常买给孩子吃的。她眼圈忽然有些发热,慌忙别过头:谢谢您,林砚。
这声,唤得自然,倒像是回到了最初在清河县时,他还是个小小的计吏,她还是县丞的夫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维持着淡淡的礼貌。
那个香囊......苏晚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住了,最终只是摇摇头,没什么。祝您在省城一切顺利,做个好官。
林砚想起那个艾草香囊,此刻正躺在他的行囊里,和二哥的案例集、父亲的炒花生放在一起。那里面装的,或许不只是艾草,还有一份普通女子对的朴素期盼。
你也保重。林砚看着她,认真地说,到了江南,若是有难处,或许可以找当地的吏员帮帮忙,他们......大多还是讲道理的。
他本想说可以找我帮忙,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江南路遥,他即将赴任省城,未来的路尚且不明,又怎能轻易许诺?有些分寸,终究是要守的。
苏晚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您。我们夫妻的路,终究要自己走。不耽误您启程了,告辞。
她提起包袱,转身就要走,脚步却又顿住,回头看了眼府衙的匾额。阳光落在豫州府衙四个大字上,金灿灿的,她忽然轻声说:其实......我早就劝过他,踏踏实实做事比什么都强,可他总听不进去。
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水面,带着几分悔,几分无奈。林砚想起顾知府说的吏升为官,心要更近百姓,忽然觉得,苏晚或许比她丈夫更懂二字的分量。
过去的事,别多想了。林砚望着远处的街角,那里停着辆破旧的马车,想必是他们的代步工具,车来了,快上去吧,别误了时辰。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多保重。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一步一步走上马车。车帘放下的瞬间,林砚仿佛看到她抬手抹了抹眼睛。
马车缓缓驶动,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渐渐消失在街角。林砚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装着松子糕的布包,温热的触感慢慢散去。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苏晚,是在周明远的宴席上。她安静地坐在角落,不劝酒,不说话,只在他被众人灌酒时,悄悄递过一杯清茶。那时谁也想不到,世事竟会如此流转。
林计吏......哦不,林大人。门房老李头不知何时站在旁边,叹了口气,周夫人也是个苦命人,嫁了那样的夫君,好日子没过上几天。
林砚没说话,将那包酥糖放进苏晚留下的包袱里,让老李头交给赶车的仆役,又叮嘱了句:路上照顾好你家夫人和孩子。
回到府衙,林砚将那包松子糕放在案头。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布包上投下淡淡的光斑。他想起苏晚最后那句做个好官,想起顾知府赠的匾额,想起父亲说的别忘本——原来所有人的期盼,到头来都是一样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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