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归墟,天地同庆的喧嚣声浪席卷九州,持续了整整三日。酒浆泼洒如雨,锣鼓震天动地,烟火彻夜不熄,仿佛要将积压的所有恐惧、悲伤与绝望,在这狂热的欢庆中彻底燃烧殆尽。人们相拥而泣,祭奠亡者,歌颂生者,更将无尽的感激与祈愿,投向那座沉默的紫禁城,期盼着那位力挽天倾的帝王能够醒来,共享这太平盛世。
然而,深宫之中,龙椅之上的身影,依旧沉寂。苏凡的心跳与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一点心火虽未彻底熄灭,却也不再给外界任何回应,仿佛真的已化为了星辰的一部分,遥远而冰冷。御医们束手无策,陈泽日夜守候,输入的真元如同泥牛入海,只能感知到陛下体内那近乎枯竭的虚无。
欢庆的浪潮终会退去。当宿醉醒来,烟火散尽,幸存的人们开始面对劫后的狼藉与创痛。家园化为废墟,亲人阴阳两隔,田地荒芜,市井萧条。短暂的集体狂热之后,是更为漫长而具体的个体悲恸与生存压力。一种巨大的失落与茫然,开始取代喜悦,悄然弥漫。
更微妙的变化,发生在那些力量的层面。
失去了苏凡这个核心的统筹与压制,那三件由灾劫与人心炼化而成的圣器——修罗战旗、玄冰盾、翡翠号角——其蕴含的强大而危险的力量,开始更加直接地影响持有者与环境。
西疆,手持修罗战旗的一位年轻将领,在清剿一处残余魔穴时,杀得性起,战旗煞气汹涌反哺,竟让他一时失控,将投降的魔化生灵也尽数屠戮,自身煞气更是暴涨,险些伤及同袍。虽然后来恢复清醒,但此事已在军中埋下芥蒂。 北境,玄冰盾在修复一处严重冻伤的地脉时,因其持有者心中对那场惨败仍存有难以磨灭的恐惧,竟过度抽取了地脉中的寒意,导致周边百里气温骤降,本该复苏的春苗尽数冻死,引来民间怨言。 南疆,翡翠号角需以大慈悲心吹响,方能调和生死。一位新接手的巫女因心念挚友牺牲之痛,吹奏时杂糅了一丝哀怨,竟使得号角声波过处,草木疯长却带剧毒,虫豸异化,造成了新的麻烦。
圣器之力,如同一柄柄无主的神兵,强大却难以驾驭,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其主,甚至殃及池鱼。净世军内部,因如何掌控、分配、使用圣器之力,也开始出现分歧与争论。有人主张谨慎封存,有人主张大力研究,更有人因其力量强大而心生贪念。
朝堂之上,陈泽焦头烂额。他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来处理这些因圣器而起的纷争与事故,协调各方关系。他虽得苏凡信任,又身负奇功,但终究并非人皇,缺乏那种一言九鼎、统御万方的绝对权威。许多旧有朝臣对他的指令阳奉阴违,地方官员也时常自行其是。那曾经如臂指使、高效运转的朝廷机器,似乎因失去了最重要的主轴,而变得有些齿轮卡涩,运转不畅。
覆盖九州的心念网络,虽未消失,却变得极其微弱和模糊。人们依旧能隐约感受到一种整体的连接,却再也无法清晰地传递意念、共享情绪、获得指引。它更像是一种背景噪音,一种逝去时代的回响,提醒着人们曾经拥有过何等紧密的联系,反而加深了当下的孤独与无助感。
地脉深处,那“镜鉴”碎屑周围,细微的冰晶侵蚀仍在无声无息地进行着。地脉虽已恢复畅通,灵韵滋生,但在那冰晶侵蚀的细微节点处,流转的灵韵似乎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惰性”与“疏离”,仿佛正在缓慢地失去某种活性与温度。这种变化极其缓慢,短期内甚至有益——地气变得更加“平稳”,不再轻易产生剧烈波动——但陈泽凭借其敏锐的感知和与帝烛的微弱联系,隐隐感到不安。这像是一种温柔的麻痹,一种将沸腾热血逐渐冷却的慢性过程。
天下似乎进入了所谓的“后灾劫时代”。没有了大规模的战争与毁灭,没有了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生活似乎在重回正轨。人们重建家园,恢复生产,休养生息。但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力量的失衡、人心的离散、以及那无声的侵蚀,都如同暗流,在平静的海面下涌动。
陈泽站在修复一新的皇城角楼上,眺望着渐渐恢复生机的京城。灯火次第亮起,炊烟袅袅升起,市井之声渐闻。一切都似乎在变好。 可他心中那份沉重,却丝毫未减。
他知道,陛下为他们争取来的,并非一劳永逸的太平,而是一个机会,一个没有“神明”指引、必须依靠自身力量走下去的时代。曾经的帝烛之光与心念网络,如同父亲搀扶孩子学步的手,如今这双手已然松开。孩子们必须学会自己行走,甚至奔跑,否则必将跌倒,而在阴影仍未完全散去的世界里,跌倒可能意味着万劫不复。
“陛下…”陈泽喃喃自语,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您耗尽所有,为我们斩开前路,铸下利器,留下一个百废待兴却仍有希望的江山…我等,岂能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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