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峰堡的天光,似乎永远被一层无形的、灰蒙蒙的纱幔笼罩着,即便是正午时分,投入堡内的光线也显得稀薄而无力,带着一种病态的惨白。寒风依旧在岩壁与窝棚间打着旋,卷起地上的冻土碎屑和零星煤灰,发出永无休止的、如同呜咽般的嘶鸣。然而,在这片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绝望之地上,某些东西,正如同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地下暗流,开始发生着微妙而坚定的变化。
变化的源头,便是后山那座原本废弃、如今却成为整个堡垒目光焦点的校尉廨房。
每日清晨,当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那惨淡的光线尚未能完全驱散夜的寒寂时,廨房前的院落里,便已聚集起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中有面色青紫、呵气成霜的边军兵卒,有裹着破烂棉絮、瑟瑟发抖的流民妇孺,甚至还有一些拄着木棍、步履蹒跚的老人。没有人组织,没有人催促,他们如同遵循着某种本能,从堡垒各个阴暗寒冷的角落默默汇聚于此,在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依照着前一日学到的那粗浅得不能再粗浅的导引姿势,笨拙而虔诚地练习着。
起初,动作是僵硬而混乱的,呼吸急促而散乱,除了带来些许身体活动产生的微薄热量,似乎并无更多神异。嘲笑者有之,怀疑者有之,坚持不下去半途离去者亦有之。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当最初那批心志最为坚定的人,逐渐掌握了那简单呼吸法与肢体动作之间那一点点微妙的协调,当他们开始能隐隐感受到,在每一次深长的吸气中,似乎真的有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顺着口鼻咽喉,缓缓沉入那几乎冻僵的丹田气海时,变化便悄然发生了。
一个原本咳喘不止、面色蜡黄的老兵,在连续坚持了五日后,惊喜地发现自己夜里那钻心刺骨的寒气似乎减轻了些许,能够勉强睡个圆圈觉了。
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发现怀中那终日啼哭、小脸发青的孩子,在跟着她做完导引后,竟能安稳地沉睡片刻,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
这些细微的改变,如同黑暗中零星迸溅的火星,虽然微弱,却足以点燃更多人心中的希望之火。聚集到廨房前的人群,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日渐增多。他们不再仅仅是为了寻求那虚无缥缈的“救治”,更是为了在这集体的、蕴含着微弱生机的吐纳中,感受那份久违的、对抗冰冷命运的共鸣与力量。
院落上空,那原本浓郁得化不开的阴寒死寂之气,似乎也被这数百人汇聚起来的、微弱却顽强的生命气息所扰动,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一种无形的、名为“希望”的暖流,开始在这片小小的院落里,如同春日的溪水,悄然融化着覆盖在人们心头的坚冰。
而这一切的核心,那座廨房,则始终保持着一种异样的宁静。
苏凡的身体恢复得极其缓慢。琉璃心的创伤非比寻常,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牵扯着无数看不见的裂痕,那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时刻啃噬着他的精力。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床榻上静卧调息,依靠着母炉之灵那持续不断的微弱滋养和自身帝心那远超常人的坚韧意志,一点一滴地修复着破损的根基。
但他并非完全与外界隔绝。
每日,他都会让戊辰或秦破虏,将刘守备以及几名症状最重、却也最为坚定的老兵代表唤入室内。他不再亲自出手行针——那对他负担太重——而是通过仔细的“望”与“问”,结合左眼琉璃光丝对能量残留的敏锐洞察,为每个人指出其体内寒气郁结最甚的关窍,并口述相应的、更加细致的导引要点和汤药加减方子。
他的话语依旧缓慢而虚弱,却带着一种直指病灶的精准与不容置疑的权威。往往只是寥寥数语,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呼吸调整,或者一味寻常草药的剂量增减,便能让人感受到立竿见影的改善。
刘守备是受益最深者。连续三日的金针疏导与汤药调理,他体内那几乎冻结肝脾的阴寒已被驱散大半,脸色红润了许多,原本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焦躁与暴戾也平息了不少。他对苏凡的态度,已从最初的利用与戒备,彻底转变为近乎虔诚的信服与依赖。堡内的大小事务,他几乎事无巨细都会前来请示,俨然已将苏凡视作了真正的决策核心。
这一日,刘守备再次前来禀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
“先生,派去黑沙隘方向侦查的夜不收回来了三个……只回来了三个。”他声音沉重,“带回来的消息……很不好。黑沙隘的地陷范围又扩大了,涌出的那种冰晶怪物越来越多,而且……似乎出现了更厉害的东西,侦查的弟兄远远看到有体型巨大、如同冰晶组成的蜘蛛般的怪物在活动……他们不敢靠近,折返时又遭遇了小股蚀灵袭击,损失了两人。”
苏凡靠坐在榻上,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放在膝上的、苍白修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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