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在平日里或许只是炉火一次短暂的明灭,或是老兵靠着墙根打的一个盹儿。但在这个第十日的黎明,这一个时辰,对于石峰堡而言,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填满,每一息都充斥着钢铁摩擦的铿锵、脚步奔走的急促、以及一种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灼热喘息。
当苏凡在那身依旧显得宽大的青衫外,披上一件刘守备紧急找来的、略显陈旧却浆洗得干净的玄色斗篷,在戊辰与庚辛一左一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校尉廨房时,堡垒校场之上,已然列阵如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秦破虏与他麾下那九十三名西疆老卒。他们依旧衣衫褴褛,伤痕遍布,许多人身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但此刻,他们如同九十三块被重新投入洪炉、千锤百炼后的顽铁,沉默地矗立在队列最前方。暗红色的新刃已然出鞘,虽未挥舞,但那凝聚了百战煞气与母炉暖意的刀身,自然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凶戾与灼热,将周遭的寒气都逼退了几分。秦破虏独臂持刀,立于阵首,独眼之中再无平日的暴躁与狠厉,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冷硬与专注。
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一百名由秦破虏亲手操练的“血煞卒”。他们穿着勉强凑齐的、打着补丁的鸳鸯战袄,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门,长枪、腰刀、甚至还有削尖的木棍,但无一例外,那枪头、刀锋之上,都隐隐流动着一层新锻的、内敛的血色光泽。他们的脸庞依旧年轻,带着营养不良的菜色,但眼神却不再茫然,而是充满了初生牛犊般的锐气与一丝被严格训练出的铁血纪律。百人按照最简单的三角锋矢阵站立,彼此气息隐隐勾连,虽远不如老卒们煞气凝练,却自有一股蓬勃而团结的生气在阵中流转,仿佛一柄刚刚开刃、虽显粗糙却锋芒毕露的短匕。
再后方,则是刘守备亲自率领的三百边军。这些兵卒装备最为杂乱,士气也高低不齐,但此刻,在亲眼目睹了老卒的凶悍与新卒的锐气,在亲身感受了导引术带来的些许暖意与希望之后,他们那麻木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活气,握着兵器的手,似乎也紧了几分。刘守备换上了一身还算完整的铁甲,骑在一匹瘦骨嶙峋的战马上,刀疤脸上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而在所有军阵之侧,老匠首带着那三十名匠人,推着几辆堆满了新锻箭簇和少量备用枪头的板车,沉默地站立着。他们不是战士,但他们的眼神同样坚定,他们的汗水与心血,已然融入了前方将士手中的兵刃之中。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鼓号喧天。整个校场,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肃杀,以及那数百人汇聚在一起的、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声。
当苏凡的身影出现在校场边缘的高台上时,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于他一身。
他依旧需要搀扶才能站稳,玄色斗篷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如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当他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缓缓扫过全场时,一股无形的、浩大而威严的气息,却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压过了所有的煞气、锐气与躁动。
他抬起手,轻轻一挥,止住了刘守备想要出列禀报的动作。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阵列,仿佛看到了堡垒之外那苍凉而危险的原野,看到了北方那如同大地疮疤般的黑沙隘。
“朕,知道前方凶险。”苏凡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平静力量,“蚀骨寒风,诡谲邪物,地裂天崩……每一步,都可能踏向死亡。”
校场上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卷动旗帜(一面临时找来的、绣着模糊日月纹样的旧旗)的猎猎声响。
“但朕,更知道,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金石交击般的锐利,“是坐困孤堡,粮尽援绝,眼睁睁看着自己、看着袍泽、看着父母妻儿,一点点被冻成冰雕,化作那毫无心智的怪物?还是……握紧手中之刃,随朕,去那绝境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搏一个……朗朗乾坤?!”
“石峰堡,不是终点!”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尽管身体因此微微晃动,但那一步踏出的决绝,却仿佛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黑沙隘,也非绝地!这西疆万里山河,这大明亿兆子民,岂能任由魑魅魍魉冰封践踏?!”
他的右眼中,那点星火骤然炽亮,仿佛要燃烧起来:“今日,朕与尔等同行!朕之剑锋所指,便是尔等征战之所!朕之心火所向,便是这冰封长夜……破晓之光!”
“告诉朕!”他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尔等……可愿随朕,赴此一战?!”
短暂的死寂之后——
“愿随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秦破虏第一个发出嘶哑的咆哮,破虏刀猛然高举,暗红色的刀光冲天而起!
“愿随陛下!万死不辞!”
九十三名老卒齐声怒吼,煞气如同狼烟汇聚,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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