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的路,远比去时更加漫长,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跋涉在由绝望与恐惧凝结成的无形泥沼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血腥与冰屑混合的刺痛。残阳早已被彻底吞噬,天地间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令人心悸的墨蓝,唯有呼啸的寒风如同永不停歇的送葬曲,鞭挞着这支丢盔弃甲、伤痕累累的队伍。
没有人说话。幸存的兵卒们低垂着头,眼神空洞,机械地迈动着几乎冻僵的双腿。伤员的呻吟被压抑在喉咙深处,化作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失去了主人的兵器拖曳在冻土上,发出枯燥的摩擦声,像是在为逝去的同伴奏响无声的哀乐。来时那点被帝心点燃的微薄暖意与锐气,早已在黑沙隘那绝对的冰冷与恐怖面前,被碾磨得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麻木与深入骨髓的寒意。
秦破虏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破虏刀成了他唯一的拐杖,每一次杵地,都在坚硬的冰壳上留下一个浅坑。他独眼之中布满了血丝,却不敢有丝毫闭合,如同警惕的头狼,死死盯着前方黑暗中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他的耳畔,依旧回荡着血煞卒们燃烧生命时那疯狂的咆哮,以及他们身躯在绝对冰寒中消融湮灭的诡异声响。那一百张年轻而狂热的脸庞,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灵魂。他知道,这份血债,这份惨痛,必须有人背负,也必须有人……铭记。
刘守备的状态更糟。他脸上的刀疤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但眼神却涣散而惊惶,时不时会神经质地回头张望,仿佛那尊冰夷化身随时会从黑暗中踏出。作为石峰堡的最高军事长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惨败意味着什么。兵力折损近半,最精锐的血煞卒全军覆没,而最大的倚仗——那位神秘的“陛下”更是生死不明……石峰堡,还能守住吗?净街司的逼迫,粮草的断绝,堡内日益严重的侵蚀……这一切,都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戊辰和庚辛轮流背负着昏迷的苏凡。苏凡的身体轻得吓人,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那诡异的半透明肤色在黑暗中隐隐散发着微光,触手冰凉刺骨,唯有眉心那一点如同风中残烛的白色印记,证明着他尚未完全逝去。那神秘老者赠与的“星殒之尘”已被戊辰小心地置于苏凡心口位置,那撮闪烁着七彩光晕的沙砾似乎真的起到了一些作用,至少,苏凡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心跳,没有再继续衰减下去。但这远远不够,他依旧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老匠首紧紧抱着藏有母炉之灵的方壶,步履蹒跚。他能感觉到,壶中那沉眠的灵性似乎也因苏凡的重创而变得极其不稳定,那缕维系着窑洞温暖的阳和之气,此刻微弱得几乎难以感知。希望,仿佛随着陛下的昏迷,一同陷入了漫长的冬眠。
当石峰堡那巨大而丑陋的轮廓,终于在黑暗中如同匍匐的巨兽般隐约可见时,队伍中并未响起任何欢呼,反而弥漫开一种更加深沉的压抑。堡垒依旧死寂,堡墙上的几点火光在寒风中明灭不定,如同墓地的鬼火。他们不是凯旋的英雄,而是……败退回巢的伤兽。
沉重的堡门再次开启,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后,是无数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眼睛——有留守兵卒的惊疑,有流民妇孺的恐惧,更有一种无声的、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的绝望。
“关……关门!”刘守备几乎是扑进堡内,嘶哑着下令,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堡门轰然闭合,将外界那无尽的寒冷与未知的危险暂时隔绝。但堡垒内部的空气,却比外面更加凝重,仿佛凝固的冰。
败逃回来的残兵们瘫倒在地,许多人再也支撑不住,失声痛哭,或是目光呆滞地望着虚空。伤员的惨哼终于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与压抑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失败的悲歌。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在堡内蔓延开来。
“败了……惨败……”
“陛下……陛下重伤昏迷!”
“血煞卒……全都死了……”
“外面有……有神魔一样的怪物……”
恐慌,如同无形的冰潮,瞬间席卷了整个石峰堡。刚刚因导引术和分发驱寒汤而凝聚起来的一点人心,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开始迅速瓦解。有人绝望地瘫软在地,有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更多的人则陷入了更深的麻木,仿佛灵魂已经被提前冻结。
秦破虏看着这混乱而绝望的景象,独眼之中闪过一丝痛楚,但随即被一种更加冷硬的东西取代。他猛地举起破虏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在身旁一块冻结的巨石上!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
“哭什么!嚎什么!”秦破虏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凶悍,“仗打输了,人还没死绝!陛下还在!石峰堡还在!天……还没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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