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夏凡做了个梦。
梦里,他不是他,是一只蝉。
一只趴在香樟树干上,声嘶力竭地嘶鸣的蝉。阳光是毒辣的,空气是粘稠的,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鼓动腹部的薄膜,发出单调、聒噪、毫无意义的“知了——知了——”声。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大概是所有蝉都在叫,所以他也得叫。叫声是他存在的唯一证明,尽管这证明廉价得像路边的传单,风一吹就散了。
周围的世界对他尖锐的噪音置若罔闻。树下的人走过,嫌他吵。风吹过,不理他。
他叫得口干舌燥,叫得整个夏天都仿佛要燃烧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蝴蝶飞了过来。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蝴蝶,翅膀是深邃的蓝色,边缘点缀着月光般的银粉。
它飞得那么轻,那么安静,仿佛不属于这个充满噪音的世界。它掠过无数嘶鸣的蝉,最终,停落在了夏凡的背上。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的蝉鸣,所有的风声,所有的喧嚣,都在蝴蝶翅膀触碰到他背脊的那一刻,彻底消失。他第一次听见了寂静的声音,那是一种空旷、清冷,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安宁的感觉。
他想回头看看那只蝴蝶,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它停落时那几乎不存在的重量,和从它身上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他不再鸣叫了。
他就这么安静地趴着,背负着那只沉默的蓝色蝴蝶,一同沐浴在虚幻的阳光下。他觉得,这样也挺好。
……
“起床了!!”
一声比蝉鸣更具穿透力的咆哮,将夏凡从梦境的粘稠中拽了出来。他猛地睁开眼,天花板的白炽灯晃得他眼睛疼。
母亲赵慧玲女士正叉着腰站在他的床边,表情和昨晚如出一辙。“都几点了还睡?闹钟响了八遍你都听不见?你是猪吗?”
夏凡没说话,掀开被子,慢吞吞地爬起来。梦里的无力感还残留在四肢百骸,让他觉得骨头缝里都塞满了疲惫。
“赶紧刷牙洗脸!早餐在桌上,今天我给你煮了两个鸡蛋,必须吃完,补补你那不转圈的脑子!”赵慧玲一边唠叨着一边走出了房间,“今天月假,下午放学早,早点回来写作业,不许在外面鬼混!听见没有?”
“知道了。”夏凡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那个睡眼惺忪、头发乱得像鸡窝的自己,扯了扯嘴角。
蝉依然在叫着。
他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破车,在清晨的微风里晃晃悠悠地去了学校。刚在“西伯利亚”的宝座上坐下,一股浓重的怨气就从旁边飘了过来。
“凡哥,”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我昨晚,对着这道题,坐禅到了凌晨一点。我感觉我不是在解题,我是在悟道。最后我悟了。”
“悟了什么?”夏凡把书包塞进抽屉。
“我悟了,这题它不配。”王浩悲愤地说,“昨晚我做梦,梦见周公了,我问他这题怎么解,周公他老人家看了半天,拍拍我的肩膀说,孩子,天机不可泄露。”
夏凡被他逗笑了:“我看周公是怕你问他要解题步骤。”
“我的人生完了。”王浩把脸埋进练习册里,发出沉闷的哀嚎,“没有了苏晓晓,我的成绩,就像这道题的答案一样,是个解不开的迷。凡哥,你昨晚显灵了吗?借我抄抄,让我感受一下学渣的温暖。”
“我的答案,是撒旦的馈赠,抄了会下地狱的。”夏凡从书包里拿出自己那本崭新的,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数学练习册,翻到了昨天的那一页。上面除了几道选择题的答案,一片空白。
“抄吧。”夏凡把本子推了过去。
王浩看着那几个孤零零的“A、C、D、B”,欲哭无泪:“哥,就这?连个过程都没有,我抄上去,老陈会信这是我自己写的?”
“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叫薛定谔的作业。”夏凡打了个哈欠,趴在了桌子上,“你跟老陈说,这是你经过严密的逻辑推理和心算,最终得出的结论。至于过程,过程都在你那聪明的大脑里,写出来,是对纸张的一种浪费。”
“我……”王浩张了张嘴,竟觉得夏凡说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凡哥,你虽然成绩烂,但你烂得……很有哲学思想。”
他最终还是没敢照搬夏凡的“哲学思想”,而是哭丧着脸去求前桌的苏晓晓,在最后关头抄上了一份逻辑完整的答案。
上午的课依旧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夏凡的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坐在前排的,叫江书瑶的女生。
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个姿势,背脊挺得笔直,安静地听课,认真地做笔记。她的世界里仿佛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书本和知识。
下课的时候,她也不和任何人交流,班长周华又去试着搭讪了一次,送了一瓶酸奶过去,被她用一句淡淡的“谢谢,我不喝”给礼貌地拒绝了。
酸奶被孤零零地放在桌角,像一个被遗弃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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