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使用任何军中通用的密码,也没有使用复杂的暗语,笔尖落下,写下的仿佛是寻常故友间的叙旧信札。
“博德将军麾下:河西一别,倏忽数载。闻将军领西路之师,旌旗南指,英风不减当年,定朔虽身在南疆行贾,亦与有荣焉……”
他的笔锋沉稳,回忆起几场旁人绝不知晓细节的旧战。
“犹记漠北之役后,于受降城东三十里之野马川畔,将军与定朔赌射落单胡骑,约定以腰间新得之玉带为彩。是日风沙眯眼,将军一箭贯其喉,却因坐骑惊嘶,险坠马下,幸得定朔援手……事后将军抚断指苦笑‘一箭换一救,彩头抵了,玉带还是我的’,彼时朗笑,仿佛昨日。”
这是只有路博德与他才知道的私密往事。那断指,正是路博德救陷阵校尉时所伤,而赌射细节、玉带彩头、甚至“一箭换一救”的玩笑话,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信的内容继续流淌,笔调看似轻松怀旧,实则将关键信息暗藏于字里行间。
“今游商南疆,见黑水岭以西,山川险峻,瘴疠弥漫,然并非尽是荒蛮闭塞之地。如黑水岭东北之山岩部,其酋颇有见识,慕我汉家文物,常言‘若能得通商路,愿为汉家守此山林门户’。此等部族,若能善加抚慰,引为臂助,则大军开进之时,必能省却许多周折。”
“此地蛮部,习性各异。有悍勇好斗者,常据险要之谷,如‘赤溪’、‘鬼嚎’诸洞;亦有狡黠多疑者,惯于利用古老传说与诡异秘术,蛊惑人心,行踪莫测。定朔以为,剿抚贵乎神速且得当,若能明其虚实,辨其真伪,雷霆一击与怀柔招抚并用,则西南腹地可定矣。”
这便是将山岩部作为可争取力量的情报,以及关于“地鬼”可能利用传说、盘踞险地的暗示,自然地融入其中。
信的末尾,霍去病笔锋微顿,写下看似感慨实则至关重要的两句:“南疆事杂,耳目众多,定朔偶有听闻,西路斥候已近黑水岭西,将军用兵神速,可见一斑。唯盼将军珍重,昔年旧伤处,阴雨寒湿,还望多加留意。”
这既是对路博德可能已派斥候前来的推测与印证,也是用“旧伤”这一极具个人色彩的细节,作为最后一道身份确认。
信写毕,墨迹待干。霍去病又取过一张稍厚的皮纸,凭借自己这些时日的记忆、勘察所得,以及苏沐禾从各种渠道汇总的信息,开始绘制一幅简要的形势图。
他笔法简练而准确,勾勒出黑水岭至临远城一带的主要山脉走向、河流分布。
在几处关键隘口,如“一线天”、“断肠峡”,用特殊符号标记。标注出几处已知的、稳定的水源地。对于部族,他重点标明了山岩部的大致活动范围,并在其旁用小字注明“亲汉,可通商,熟知山林”。对于其他几个略有听闻的部族,则用不同符号表示其态度不明或可能有敌意。最后,在赤溪洞附近,他画了一个圈,旁边没有文字,只用极细的笔触勾勒了一个类似眼睛的简易符号。
这封信与这张图,本身并不包含任何直接的军事指令或敏感信息,即便落入他人之手,也可解释为一名精明商人基于见闻给旧友的建议。但对于路博德而言,信中提及的旧事细节、断指旧伤、以及地图上标注的关键地点和山岩部的信息,无一不是强烈的信号——这绝非普通商人所能知、所能为。
“信与图,需分开存放,但必须确保一同送达。”霍去病将信仔细卷好,用特制的薄蜡封口,盖上他作为“李定朔”的私印。地图则折叠成小块,用另一层油布包裹。
他唤来那名深夜传递卫青密信的心腹。此人名唤“老刀”,并非军旅出身,而是霍去病早年游历江湖时结交的生死兄弟,身手诡秘,精于潜行匿迹,身份极为隐秘,连霍去病军中旧部也大多不知其存在。
“老刀,”霍去病声音压得极低,“此信与图,需送至伏波将军路博德手中,必须他亲启。”
老刀面无表情,只重重点头,将信与图贴身藏好,甚至没有多问一句,身形一晃,便如融入阴影般从后窗悄然消失,连风声都未惊动太多。
送走老刀,霍去病并未停歇。他转向苏沐禾:“给林生追加指令。用新密码,告知他朝廷南征大略已定,西路大军将至。强调与山岩部合作的政治意义已不同往日,乃是为朝廷经略西南提供支点,务必巩固关系,取得其更深信任。”
苏沐禾立刻铺开密码本和信纸,开始编译。
霍去病口述:“命林生,以扩大商贸为名,接触山岩部所知的、位于西路大军可能途径区域的其他部落。不必直接提及大军,只散布‘汉军南下,只诛首恶,重赏归附,愿通商贾、教耕织’之风声。同时,留意这些部落对‘地鬼’、‘石眼’等传闻的态度,是否有异常交易或人员往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让他通过山岩部,尽可能搜集黑水岭以西,尤其是赤溪洞附近的地形细节、传说故事,任何关于‘古老祭坛’、‘沉睡石人’、‘地下暗河’的传闻,无论多荒诞,都记录下来,尽快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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