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鼎”的创意蓝图如同一剂强心针,为团队指明了方向,也带来了更为庞杂和精密的工作。整个节目组,尤其是SEVENTH SENSE团队,彻底化身为一台为了最终直播而全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每一个齿轮都必须严丝合缝,不能有丝毫差错。而林久久,作为这幅蓝图的绘制者和唯一能精准解读其中无数传统细节的“活字典”,被毫无悬念地、也是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台仪器最核心、最高速的漩涡之中。
她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却不再是安静的宿舍与角落,而是喧嚣的排练厅、拥挤的会议室、堆满道具的仓库和信号交织的控制台。王导的“只许成功”像一道紧箍咒,让她连一丝“逃避”的念头都不敢轻易浮现。
会议成了常态。不再是之前小范围的讨论,而是动辄十几人、甚至几十人的大型协调会。舞美、灯光、音响、服装、道具、视频、直播技术……各部门负责人齐聚一堂,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与“八艺熔炉”的创意对接。林久久被迫坐在离核心位置不远的地方,每当讨论到具体技艺的呈现方式、道具的形制纹样、仪轨的准确性时,所有的目光都会下意识地投向她。
“林老师,这个‘鼎’的虚拟投影,上面的纹样根据你提供的拓片复原,你看看这个细节……”
“久久顾问,这段‘礼’的舞蹈,手臂抬起的角度和古籍记载的偏差一度,影响大吗?”
“射箭环节的箭矢,为了舞台安全不能用真箭头,但视觉效果要逼真,这个平衡点怎么把握?”
问题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必须回答,必须给出准确无误的答案。每一次在众多陌生而专业的目光注视下开口,都像是一场小型的精神凌迟。声音细弱,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大脑却要高速运转,调动所有知识储备,确保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考究。会议结束后,她常常感到一阵虚脱,后背的衣服被冷汗黏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排练厅是另一个战场。这里没有桌椅的掩护,她无处遁形。巨大的舞台空间,复杂的走位标记,成员们一遍遍重复着动作,挥汗如雨。她需要站在舞台下方,紧盯着每一个环节,用她那敏锐的、近乎苛刻的专业眼光去审视。
“停!”她有时会忍不住出声,声音不大,却能让全场瞬间安静。她会指着某个演员手中虚拟“笔毫”的走势,或是骑士策马时与背景音乐节奏那微乎其微的脱节,或是“棋局”投影中一个不起眼的符号错误。
她的纠正精准到令人发指,但也让她成为了排练场上一个不容忽视的、甚至有些“可怕”的存在。没有人抱怨,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为了最终的完美。但这种持续不断的、暴露在开阔空间和众人注视下的状态,对她而言是无休止的消耗。
除了精神和社交上的消耗,还有纯粹的体力透支。为了确认一个道具的材质,她需要反复触摸比对;为了调试一段古琴采样与现场演奏的融合度,她需要在嘈杂的音响控制台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为了核对“书画”环节的投影与演员动作的同步,她需要来回奔波于舞台和控制室之间……
她像一枚被强行塞入高速运转机器的螺丝,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旋转,摩擦,发热。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限,食不知味,原本就纤细的身形更显单薄,黑眼圈如同浓墨重彩的阴影,刻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后面,那双曾经只有在专注专业时才会发光的眼睛,如今也时常染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疲惫与恍惚。
她把自己包裹在宽大的卫衣里,像一层薄薄的盔甲,试图抵御外界的侵扰。但盔甲之下,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脏,正在承受着日复一日的、近乎极限的压榨。她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都可能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然后彻底断裂。
夜深人静,当她终于能够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回到宿舍时,常常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和衣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各种指令和讨论声,眼前还晃动着舞台刺眼的灯光和密密麻麻的走位图。
她是一枚合格的、甚至堪称优秀的“零件”,正在为这台名为“直播晚会”的精密仪器贡献着不可或缺的力量。
但没有人知道,这枚“零件”的内里,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几近崩裂的裂纹。
持续的、高强度的工作如同砂纸,磨损着她的精神外壳。
她在坚持,为了那份责任,为了不辜负所有人的努力,也为了内心深处那丝不愿被看轻的倔强。
但她不知道,自己这副早已超负荷的身心,还能在这台轰鸣的机器中,支撑多久。
她只是被动地、麻木地,随着机器的节奏转动着,如同一个即将燃尽的耗材,等待着最终时刻的到来——或是绚烂的绽放,或是无声的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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