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劳特。”
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没有称谓,没有语气。
然后,他动了。
他抬起右手。动作在停滞的时间里显得流畅而诡异。那只半透明的手,穿过了凝固的空气,穿过了篝火僵硬的虚影,以我完全无法反应(也根本无法反应)的速度,来到了我的面前。
不是抚摸。不是指点。
是一巴掌。
结结实实,带着物理实体般触感的一巴掌,狠狠掴在我的左侧脸颊上!
“啪!”
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入耳膜,而是直接、粗暴地在我整个颅腔、乃至灵魂深处炸响!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虽然脸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麻木感),而是一种更根本的、针对存在本身的剧烈震荡!就像一台精密却死机的仪器,被用最粗暴的方式,抡起大锤砸在了最核心的继电器上!
这一巴掌,将我意识里那片粘稠的、名为绝望的沥青,砸得粉碎!将那种沉甸甸的、拖拽一切向下的“重”,砸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茫的、尖锐的、纯粹的震颤。
我被这突如其来、超越理解的一击,打得整个人(在意识层面上)向后仰去,虽然身体在停滞的时间里纹丝未动。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空白与沉重,都被这一巴掌扇飞了,只剩下嗡嗡作响的、一片刺眼的白。
阿曼托斯的虚影,在我因这一巴掌而剧烈动荡的意识视野中,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更凝实了些。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冰冷的研究者式的平静,注视着我的“反应”。
然后,他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意识中响起,依旧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精准与无情:
“绝望?斯劳特—卡英格兰德多斯?”
“你以为,绝望是什么?一种值得品味的情绪?一种可以让你沉浸其中、为自己的无力与失败寻找借口的、舒适的温床?”
“看看你周围。”他的目光扫过凝固的场景,“看看这个战士正在流失的生命,看看这个母亲眼中熄灭的光,看看这个老兵被抽空的意志,看看那个技师崩塌的背影。这就是你看到的‘绝望’,对吗?沉重,粘稠,无边无际,将你们所有人拖向深渊。”
“但让我告诉你,斯劳特,你现在感受到的,不是绝望。”
他微微前倾,那半透明的面容几乎要贴到我凝固的视线上。
“这是恐惧。”
“恐惧失去这个刚刚凝聚起来的、脆弱的集体。”
“恐惧失去他们对你那刚刚建立、却已摇摇欲坠的信任。”
“恐惧失去你心中那个关于‘复兴卡莫纳’的、刚刚搭建起来的、华丽却脆弱的沙堡。”
“恐惧证明你自己,连同你继承的我的智慧,你唤醒的骑士,你拉拢的‘神’,以及墙上那些刻着的漂亮字句……统统都是无用的笑话。”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锥,刺破我刚刚被一巴掌扇出的那片“白”,直抵我意识最深处,那些连我自己都不愿、不敢去审视的角落。
“你害怕失去。所以你‘绝望’了。因为你以为,当这些东西都失去时,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对吗?”
阿曼托斯的虚影直起身,双臂(在虚影中)似乎环抱在胸前,以一种近乎俯瞰的姿态。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遥远,又极其贴近,仿佛来自时空的尽头,又响彻在我的每一个意识微粒之中:
“真正的‘一无所有’,是你所在的这颗星球,连同其上所有的文明、生命、记忆、爱恨、意义,在某个毫不起眼的瞬间,被一道恰好掠过银河系边缘的、无法理解也无法抗拒的‘规则潮汐’,像抹去黑板上的粉笔字一样,无声无息地彻底抹除。没有过程,没有残留,没有观察者,甚至没有‘抹除’这个概念本身。因为承载这些概念存在的‘基础’已经消失了。”
“真正的‘一无所有’,是阿曼托斯—我,穷尽毕生智慧,窥见‘源墟’一角,触摸神骸本质,最终推导出文明延续的‘可能性’,却在即将触手可及的瞬间,因为一次微不足道的计算偏差,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愚蠢政治决定,导致所有数据、所有模型、所有希望,连同我的物质存在,在能量风暴中化为最基本的粒子,消散于虚无。所有的心血,所有的警示,所有的‘可能性’,归于永恒的零。”
“那才是绝望。那是连‘感受绝望’这个行为本身,都无法存在的……绝对的空。”
他的虚影微微晃动,仿佛在回忆那终极的虚无。
“而现在,斯劳特,看看你所谓的‘绝望’。”
“一个战士受伤感染。”
“一台机器损坏报废。”
“一群人在恐惧中动摇。”
“你,在恐惧失去。”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讽刺的意味。
“这算什么绝望?这不过是路上的一块石头,绊了你一下,你就以为自己走到了悬崖尽头,准备闭上眼睛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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