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历法新纪元 42年。希望之城,生态委员会主会议室。
会议室呈环形,墙壁是巨大的可交互屏幕,实时显示着黎明之心全球的能量流图谱与生态数据模型,无数代表“正常”的绿色光点与偶尔闪烁的、代表“待观察”的黄色光点交织成一张覆盖星球的网。空气中有一种属于顶级科研机构的、冷静而高效的气息。
宇尘准时抵达。他穿着监察官的制式服装,神情平静,内心却如同绷紧的弓弦。他知道,从这里望出去的每一片数据,背后都可能跳动着那颗初生“盖亚意识”的脉搏。
项目组负责人是一位资深的第五代增强人科学家,他简洁地介绍了项目背景——旨在分析与归类近期全球出现的、微弱且无法用现有模型完美解释的生态及能量波动。随后,他指向坐在宇尘正对面的一位年轻女性。
“这位是星澜工程师,秩序场网络维稳部的技术骨干,也是本项目在系统兼容性与稳定性方面的首席顾问。她将负责评估所有已记录‘异常’对秩序场网络的潜在影响。”
宇尘的目光与星澜相遇。
她看起来很年轻,约莫第四代增强人的标准青年样貌,面容精致得如同数据建模的产物,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而线条优美的脖颈。她穿着星海共同体工程师的银灰色制服,身姿挺拔,眼神清澈、专注,却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对复杂系统进行拆解分析时的冷静,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都可以量化为参数与方程。
这就是父亲为他选择的“镜像”与“考官”。
“宇尘监察官,”星澜开口,声音清冽,如同山涧敲击冰岩,“我研读过您之前提交的关于KL-7区以及近期‘摇篮遗址’周边的初步环境数据报告。您对能量场‘微妙扰动’的捕捉能力令人印象深刻。”
她的措辞礼貌,专业,但宇尘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措辞下的审视意味——“微妙扰动”,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将其置于次要地位的倾向。
“星澜工程师,”宇尘微微颔首,同样以专业的口吻回应,“我认为这些‘扰动’或许并非噪音,而是生态系统在秩序场长期作用下,产生的某种自适应或……进化性的反馈。它们可能蕴含着重新理解‘低熵共生’的关键信息。”
星澜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进化性反馈’是一个有待证实的假设,监察官。我的职责是基于现有物理法则和网络稳定协议,确保任何‘反馈’不会演变为对秩序场完整性的威胁。KL-7区的教训,足以说明放任‘不确定性’的代价。”
她直接提到了那片焦土,语气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立场——秩序优先。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介于合作与对抗的氛围中进行。星澜对每一个被提出的“异常”数据都要求极其严苛的重复验证和影响评估,她的逻辑缜密,提问一针见血,多次将其他研究者过于天马行空的猜想拉回“安全”与“可控”的框架内。
宇尘没有急于反驳,他更多的是倾听和观察。他能感觉到,星澜并非固执己见,她是真的坚信现有体系是文明存续的最优解,并将维护其稳定视为最高使命。她的世界是由确定性的公式和边界清晰的定义构成的。
在讨论到一处位于北半球温带、近期出现植物周期性低频共振的区域时,宇尘尝试性地引导感知,轻轻触碰那片区域的“生命脉搏”。他立刻接收到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带着“探索”意味的集体意识波动,仿佛那里的森林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倾听”着秩序场的频率。
“……该区域的能量逸散率有0.7%的异常提升,”星澜指着屏幕上的数据,眉头微蹙,“虽然目前无害,但需要建立长期监测模型,评估其累积效应。建议在周边增设三个冗余稳定器,以防万一。”
“或许,”宇尘开口,选择着措辞,“我们可以尝试与这种‘共振’进行一些非侵入式的交互实验?比如,投放一些能记录更细致生物电信号的被动传感器,而不是直接加强控制。也许我们能从中学习到生态系统自我调节的新模式。”
星澜抬起头,再次看向宇尘,这一次,她的目光中除了审视,更多了一丝探究。“非侵入式交互?宇尘监察官,您似乎对这些‘异常’抱有不寻常的……同理心。在确保绝对安全之前,增加变量是高风险行为。”
“理解,往往始于观察而非控制。”宇尘平静地回应。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没有火花,却有一种理念的无声碰撞。
会议结束后,宇尘独自走在档案馆高大的回廊中。他感觉到,与星澜的共事,将是一场艰难的跋涉。她像一面光洁而坚硬的镜子,映照出他道路上的每一个不确定和风险。
同时,他也能模糊地感知到,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历史学家陈启明——那位温和的、致力于文化适配的学者,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查阅着古老的地球哲学典籍,嘴角带着一丝了然却又深藏不露的微笑。
宇尘能感知到,那微笑之下,隐藏着的是“回响”的些许意志。
而在希望之城的地底深处,在那片被遗忘的旧港区仓库里,幽苔和岩心,正在回响的远程指导下,利用宇尘从“摇篮”带回的、关于星球意识波动频率的宝贵数据,悄然升级着他们的共振器网络。
星澜代表着秩序的光辉与重量。
回响代表着混沌的暗流与执着。
而宇尘,站在两者之间,手握与星球共鸣的钥匙,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悸动。
初火已燃,静待风来。
(第二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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