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前哨站的紧急状态解除,但一种更深沉的凝重弥漫在空气中。工程团队忙着修复在能量冲击中受损的设备,医疗组则为所有人员,尤其是精神负荷超载的宇尘,进行详细的检查和恢复性治疗。
宇尘被要求留在医疗舱观察。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闭目调息,试图平复脑海中依旧翻腾不息的意识余波。与星球意识的深度共鸣,尤其是最后那濒临崩溃的连接,如同在他灵魂上烙下了印记。他感觉自己对脚下这颗星球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那些遥远的森林呼吸、洋流脉动、甚至地壳深沉的摩擦,都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着,无法完全屏蔽。
星澜在处理完紧急事务后,来到了医疗舱。她换下了之前那套有些凌乱的防护服,重新穿上了笔挺的工程师制服,但眉宇间的疲惫和一丝尚未散去的惊悸,却难以完全掩饰。
她站在床尾,看着闭目休息的宇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感谢?质问?还是探讨那超越认知的共鸣体验?最终,她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切入点。
“医疗报告显示,你的神经活动水平正在逐步恢复正常,但有一些……异常活跃的脑区,目前无法用常规医学解释。”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感。
宇尘睁开眼,对上她的目光。“我知道。这次……不太一样。”他没有回避,“‘冰核’像是一个放大器,把星球本身的‘声音’放大了太多。”
“‘声音’?”星澜捕捉到这个感性的词,若是以前,她定会纠正为“能量波动”或“信息素信号”,但此刻,她没有,“你之前提到‘冲突’,具体是指什么?”
宇尘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描述:“‘冰核’内部似乎有一套非常精密、冰冷的运行逻辑,像一段设定好的程序。而星球本身的地质能量场、生命网络,是庞大、混沌且充满活力的。之前它们可能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但我们的出现,或者‘冰核’自身运行到了某个阶段,打破了这种平衡。它的程序试图以一种‘刚性’的方式去调度星球的能量,而星球本身的系统却在‘抗拒’这种调度,导致了能量的淤积和紊乱。”
星澜若有所思。这与她监测到的能量淤塞和异常共振模式是吻合的。宇尘的解释,为那些冰冷的数据注入了一种“因果”的脉络。
“所以,你的方法……是尝试去‘理解’并‘顺应’星球的能量流动规律,而不是强行用我们的技术去‘修正’它?”
“可以这么理解。”宇尘点头,“就像治理洪水,堵不如疏。我们需要找到它自然的‘河道’。”
星澜沉默了。这套理论与她所受的教育和秉持的理念几乎背道而驰。秩序场的存在,本身就是人类“修正”自然、建立低熵环境的终极体现。宇尘的方法,听起来更像是……某种形式的“投降”或“放任”。
然而,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当所有常规手段濒临失败时,正是宇尘那看似“不科学”的感知和随之而来的疏导方案,挽救了前哨站,可能也避免了一场全球性的生态能量灾难。
理性构筑的世界观,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我需要你感知到的‘锚点’坐标和数据模型,”星澜最终说道,语气是一种面对未知领域时的严谨,“我会将其纳入新的分析框架。如果‘冰核’真的与星球能量网络深度绑定,那么我们必须重新评估所有与之相关的风险模型和应对策略。”
这不是完全的认同,但是一种基于事实的、务实的开放态度。对星澜而言,这已是巨大的转变。
“我会尽力。”宇尘承诺。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提供数据,更是将他与星球意识连接的部分秘密,有限度地分享给代表着秩序堡垒的星澜。这是一步险棋,但也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机会。
就在这时,星澜的个人终端收到了一条来自总部的加密信息。她快速浏览后,脸色微变。
“安全局的人正在赶来前哨站的路上。”她看向宇尘,眼神复杂,“他们对这次事件,以及你在其中的‘特殊表现’,非常关注。”
宇尘的心微微一沉。安全局的介入,意味着更高层面的审视和可能更严厉的管控。
星澜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在正式报告里,我会将这次危机的化解,描述为基于能量流模型分析和紧急程序重编的技术性成功。”她顿了顿,补充道,“你的……贡献,会是报告的一部分,但不会涉及无法被现有科学框架解释的部分。”
这是在保护他。宇尘有些意外地看着星澜。她依旧站在秩序的体系内,但已经开始尝试在这个体系内,为他这样的“变量”寻找一个可能存在的位置。
“谢谢。”宇尘由衷地说。
星澜没有回应这句感谢,只是转身走向门口。“尽快恢复。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冰核’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门轻轻合上。
宇尘重新躺下,感受着医疗舱内平稳的能量场,与脑海中那依旧喧嚣的星球低语形成鲜明对比。
危机带来了破坏,但也凿穿了坚冰。他与星澜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基于共同经历和务实需求的、脆弱却真实的联系。而对“冰核”和星球意识的认知,也迈出了关键一步。
然而,安全局的阴影,以及“冰核”那深不可测的秘密,都预示着前方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
但至少,在这片冰冷的南极荒原上,一座通向理解与可能的、微小的桥梁,已经悄然架设。
(第三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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