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年的夏末,南京城沐浴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监国行在内,朱常沅的目光却越过了江南的繁华与喧嚣,投向了西南方向那片层峦叠嶂、迷雾重重的土地——云南北部和西部、贵州以及四川南部。这片广袤的区域,名义上高悬着永历年号的大明旗帜,实则由一个强大而高度自治的军事政治集团所掌控——这便是以秦王孙可望为首,以安西王李定国、抚南王刘文秀为主要将领的原大西军余部。
这一日,核心密议在行在最深处的静心斋进行。仅有朱常沅、李元胤与监国妃沐涵在场。巨大的西南舆图铺在案上,云贵高原那片被朱笔特别圈出的区域,显得格外刺眼。
“元胤,涵儿,”朱常沅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驱散的忧虑,“东南郑成功,虽跋扈,然其势在海上,根基在闽南,与我有长江天堑相隔,尚可周旋。然西南孙可望……其据有云贵根本之地,拥带甲之众十万,与我湖广、广西接壤绵延千里,实乃肘腋之患,腹心之疾!近日,彼处可有异动?”
沐涵神色凝重,她执掌的靖安司,已将最精锐的力量渗透西南。她展开一份密报,清晰禀报:
“监国所虑极是。西南局势,其核心在于孙可望其人之野心,与其内部之复杂矛盾。”
“孙可望,自继承八大王(张献忠)部分基业,转战入滇黔,虽接受监国秦王封号,然其志在割据,甚有僭越之心。其在昆明,仿朝廷设六部,建宫殿,出行仪仗逾制,属下私呼‘千岁’,其不臣之迹,已非秘密。然,此人亦深知,此刻彻底扯旗自立,必成众矢之的,故表面仍遵奉正朔,借此名号整合内部、对抗清虏,行养寇自重之实。”
“目前,其战略重心在于经营云贵,窥伺四川。其在云南屯田开矿,积蓄粮饷,编练士卒,实力日增。对贵州的控制亦极为严密。同时,不断派兵北上,与盘踞四川的清军及当地明军残部争夺川中等地,企图占领天府之国。”
李元胤结合军情补充道:“孙可望麾下,皆百战悍卒,估计精兵不下五万,加之辅兵,恐逾十万。其以云贵高原为凭,进可攻退可守,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目前,我军布防重心在长江沿线,于西南方向,仅在广西西部(泗城、镇安等府)及云南东部和南部有部分兵力与当地归附明军协防,实则难以对孙可望构成有效威慑。真正能对其形成些许牵制的,唯有黔国公沐天波在云南的旧有威望。”
“沐天波近况如何?”朱常沅关切地问。沐天波是沐涵族亲,世代镇守云南,在土司中威望极高,是永历政权在西南最重要的潜在支点。
沐涵脸上掠过一丝阴霾:“黔国公处境艰难。孙可望为笼络人心,对沐府表面尊崇,加沐天波黔国公爵,实则将其置于昆明,形同软禁,兵权、政权尽夺。沐府旧部多被调离、分化。天波公心怀故国,然身不由己,只能虚与委蛇,暗中联络旧部,如履薄冰。他是孙可望阵营中,最可能也是唯一能牵制孙部的潜在力量,但一旦意图暴露,必有杀身之祸。”
“孙可望内部,绝非铁板一块吧?”朱常沅追问关键。
“监国明察!”沐涵语气肯定,“此正是西南局势最微妙、亦可能是我朝唯一可乘之机!孙可望虽势大,然其集团内部,至少有三大隐患!”
“其一,亦是最大隐患,孙可望与安西王李定国、抚南王刘文秀之深刻矛盾!”
“李定国、刘文秀,皆为大西军元老,战功赫赫,威望素着,与孙可望本以兄弟相称。然孙可望为人骄横猜忌,权力欲极重,对李、刘二人多方压制。尤其对李定国,因其用兵如神,爱护士卒,深得军心,孙可望忌惮最深。近日探得,孙可望以‘统一粮饷’为名,克扣李定国部饷械,又调离其麾下得力将领,二人矛盾日趋公开化。”
“其二,原大西军与云贵本土势力之矛盾。 孙部骨干多来自陕豫川楚,与当地土司、百姓时有摩擦,统治基础并不稳固,需依赖沐天波等旧明势力协助安抚。”
“其三,军中‘扶明’与‘自立’路线之争。 部分将领,如李定国、刘文秀等,受沐天波等人影响,确有扶保大明、共抗清虏之志;而孙可望及其部分心腹,则更倾向于割据一方,甚至问鼎中原。”
李元胤总结道:“由此可见,孙可望外强中干,内部危机四伏。其势虽大,然如沙上筑塔。我朝对西南之策,硬攻则力有未逮,且必两败俱伤;放任则养虎为患,终遭反噬。唯有‘剿抚并用,分化瓦解’八字方针。”
朱常沅站起身,遥望西南,目光深邃:“二位爱卿剖析透彻。孙可望,乃悬于榻侧之利剑。用得好,可为我屏障,甚至成为北伐之奇兵;用不好,则剑锋倒转,祸及腹心。当前我主力需应对江北虏酋,无力西顾。对西南,当以羁縻、安抚、分化为主,静观其变,以待其时。”
他做出初步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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