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年的寒冬,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刺骨。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卷过云南曲靖城外连绵的军营,吹得军旗猎猎作响,也吹不散笼罩在安西王李定国心头那比冰雪更冷的阴霾。中军大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丝毫无法驱散李定国眉宇间凝结的寒霜,以及帐中那股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一份盖着“秦王令旨”朱红大印的文书,被狠狠地攥在李定国的手中,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文书的内容,他早已反复看过无数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扎在他的心上:“……着安西王李定国,即日率本部兵马(铁骑营、火炮营暂留昆明整训),移防川南叙州,接替抚南王部防务,不得有误!钦此!”
帐下,李定国麾下的核心将领们——总兵靳统武、高文贵(虽其铁骑营被扣,本人尚在)、都督杨武等,皆盔甲在身,面色铁青,怒容满面。空气中弥漫着愤怒与绝望交织的气息。
“王爷!这哪里是调防?分明是调虎离山,削株掘根之计!”性情刚烈的靳统武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案几,霍然站起,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将我等调往那川南险地,却将铁骑营和火炮营扣在昆明!这分明是要将王爷您置于死地!让咱们这些老兄弟去跟清虏拼命,他孙可望在昆明高枕无忧!末将……末将死也不从!”
高文贵双眼赤红,嘶哑道:“王爷!末将的儿郎们还在昆明,被那帮龟孙子看着!这分明是拿他们当人质!孙可望……他早已不念兄弟之情了!咱们若去了叙州,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较为沉稳的杨武也忧心忡忡:“王爷,川南情势复杂,清军、当地土司、还有那些摇摆不定的明军残部,犬牙交错。我军若无精锐骑兵策应,无火炮攻坚,孤军深入,无异于羊入虎口。孙可望此计,歹毒至极!抗命,则授他以口实,可污我等谋逆,即刻发兵来攻;从命,则……则是自寻死路啊!”
李定国紧闭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帐内将领的愤慨,何尝不是他心中的惊涛骇浪?他与孙可望、刘文秀同为八大王义子,并肩血战,情同骨肉。曾几何时,他们歃血为盟,要共创一番事业。可如今,权势竟能将人心扭曲至此!孙可望的猜忌、打压、乃至眼前这绝户之计,将最后一点兄弟情分碾得粉碎。
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他的家眷——正妻、幼子,此刻都在昆明秦王府的“庇护”之下,实为人质。孙可望此令,不仅是军事上的绞杀,更是情感上的凌迟。
“抗命……便是内战。云贵顷刻大乱,清虏必然乘虚而入。我等浴血奋战保全的这点基业,将毁于一旦。我李定国,岂不成了大明的罪人?”李定国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挣扎,“可从命……便是将数千忠心耿耿的弟兄,带入死地。我李定国,又岂是贪生怕死、出卖兄弟之人?”
忠?义?家?国?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忠于大明朝廷?可朝廷远在南京,鞭长莫及。义于兄弟之情?可孙可望早已背弃。顾全家人安危?那麾下将士的家小又当如何?保全云贵抗清大局?可这大局,已被孙可望的私欲撕扯得支离破碎!
就在这进退维谷、几乎绝望之际,帐外亲兵低声禀报:“王爷,府外有一游方郎中求见,自称有祖传秘方,可治心腹郁结之症。”
李定国心烦意乱,正欲挥手斥退,心中却猛然一动。“游方郎中”?在此敏感时刻?他沉声道:“带他进来,仔细搜身!”
片刻,一名身着粗布棉袍、面容清癯的老者被带入帐中,虽经搜查,神色却异常镇定。老者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李定国脸上,微微躬身:“草民参见王爷。”
李定国挥退左右亲兵,只留靳统武等心腹在侧,目光锐利如刀,盯住老者:“你是何人?有何秘方?”
那老者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看似盛放银针的皮囊,却并未打开,而是双手奉上:“草民受一位沐姓贵人所托,特来为王爷‘诊脉’。贵人言道,王爷之疾,非药石可医,乃在‘抉择’二字。此囊中之物,或可为王爷指明方向。”
李定国心中剧震!沐姓贵人?除了被软禁在昆明的黔国公沐天波,还有谁?他强压激动,接过皮囊,入手沉重。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银针,而是一枚用蜡封好的细小竹管,以及一块半截的蟠龙玉佩!
那玉佩,李定国认得!是去岁永历朝廷使者程源来访时,私下赠予他的一对玉佩中的一半,寓意“君臣同心”!当时程源曾言,此玉乃监国贴身之物,见玉如见君!
李定国的手微微颤抖,捏碎蜡封,取出竹管内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绢,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小字,笔力遒劲,赫然是永历监国朱常沅的亲笔:
“安西王忠勇,孤素知之。今困顿,孤心戚戚。勉之!勉之!但存赤心,自有天鉴。孤在江东,翘首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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