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五年的深秋,金陵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秦淮河依旧流淌,但画舫笙歌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江防战舰低沉的号角。监国行在武英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君臣心头的寒意。
朱常沅端坐于御座之上,面前巨大的楠木案几上,堆积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奏报。户部尚书手持一本厚厚的黄册,声音沉重地禀报着今年秋粮征收的最终结果。
“监国,”户部尚书严起恒说道,“今岁秋粮,各仓实入总数已核验完毕。疆土割裂,兵连祸结,较之崇祯全盛时,我朝实际可征粮赋之地,十不存四。”
他翻开册页,开始逐项禀报:
“南直隶应天、镇江、常州、苏州、松江五府及扬州一部,为我朝根本。去岁冬及今春,赖监国洪福,暂无大战,秋粮征收尚算顺利。计征得米麦豆杂粮合计约一百二十万石有奇,丝绢、棉布等折色若干。”
朱常沅微微颔首。这个数字在意料之中,江浙虽富,但历经战乱,又承担着朝廷中枢的沉重负担,能维持这个数量已属不易。
“然,”户部尚书话锋一转,眉头深锁,“此区域需供养南京朝廷、京营及各卫所官兵,连同百官俸禄,岁出至少需一百五十万石。即便加上夏税及盐课、钞关杂项,仍有近三十万石的缺口。”
殿内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户部尚书继续禀报:
“湖广地区,荆州、岳州、武昌、长沙等江北、洞庭湖周边产粮区,今岁收成堪忧。春季湖水泛滥,淹没圩田无数,夏季又遇蝗灾,秋收大减。实征粮米仅得约八十万石,且粮质参差。而湖广现有驻军连同家属、流民安置,年需耗粮不下百万石。自身尚且难保,恐难有力接济南京。”
朱常沅的眉头也锁紧了。湖广是朝廷除了南直隶外最重要的粮仓,此处歉收,影响巨大。
“江西 情形稍好。”户部尚书严起恒拿起另一份文书,“赣北南昌、九江及吉安部分地区,秋粮约征得六十万石。然江西要支撑南部赣州对广东的支援,以及应对福建清军部的袭扰,自身消耗亦巨,能供给朝廷的,至多十万石。”
这时,户部尚书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
“今岁最大之喜,乃是两广!”他展开一本用红绳系着的册子,“尤其是广东!粤国公李元胤奏报,今岁粤省风调雨顺,加之战后安抚流亡、劝课农桑初见成效,广东一省实征秋粮达九十五万石!广西亦征得四十万石。两广合计,远超预期!”
这个消息让朱常沅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李元胤收复广东不过一年,便能交出如此成绩,确实不负重托。
然而,户部尚书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贵州方面,”户部尚书翻到另一页,语气沉重,“地瘠民贫,又屡经战乱,今岁秋粮仅征得约二十五万石。然贵州地处要冲,连接云南、广西,驻军不可少,岁出至少需四十万石,尚需湖广、广西接济。”
“云南 方面,晋王李定国奏报。滇省历经战火,今岁秋粮仅征得约五十万石。然云南大军云集,对峙清虏,消耗巨大,尚需朝廷不时接济。”
他放下最后一本册籍,总结道:“陛下,综核天下,今岁秋粮,各仓实入总数约在四百万石上下。然各处军饷、官俸、赈济等项,岁出至少需五百五十万石。即便竭泽而渔,严加催科,缺口仍在百万石以上。”
沉默,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偌大的帝国,竟被区区百万石粮食难倒。
朱常沅久久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他看向户部尚书:“户部有何对策?”
户部尚书躬身道:“臣与部僚商议,现有三策,皆非万全。一为加征,可在尚未加派‘三饷’或加派较轻的地区适度提高赋税。二为劝捐,号召官绅商贾捐输粮饷。三为节流,核减兵额,裁撤元官。”
“不可!”朱常沅断然道,“军队乃立国之本,将士粮饷一文不可减!宫中用度早已大幅削减,百官俸禄本就微薄,再减,谁肯为朝廷效力?”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加征如饮鸩止渴,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劝捐之事可由万卿牵头,然不可强逼。”他转过身,目光锐利起来:
“沐妃。”
一直静坐旁听的监国妃沐涵应声道:“臣妾在。”
“靖安司需加紧与澳门葡人、安南 方面联络,催促粮食、火器贸易。告诉李元胤,广东稳定压倒一切,但市舶之利必须尽快见到实效!”
“臣妾明白。”
朱常沅看向户部尚书:“给郑成功 去道密旨,言明朝廷艰难,望其加大在东南沿海行动,若能打通与倭国、琉球 的贸易渠道,输入粮食,朝廷必不吝重赏!”
户部尚书迟疑道:“监国,延平王向来自行其是,恐难如臂使指。”
朱常沅冷笑一声:“告诉他,若能助朝廷渡过此难关,将来东南沿海通商之利,可与其共享之!”
安排完这些,朱常沅走回案前,手指重重点在舆图上:
“传旨李元胤,令其务必保障广西驻军粮饷,并通过广西,尽力支援云南李、周二卿。只要西南稳住了,孤在南京便能腾挪!”
夜已深,户部的算盘声似乎还在朱常沅耳边回响。四百万石粮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困住了这个艰难求生的王朝。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带领这个王朝走出一条生路。
所有的希望,都系于那南海之滨新开辟的天地,以及那条充满未知与风险的海上通途。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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