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福州城头。靖南王府内,气氛比户外的天气更加冰冷凝固。尚之信裹着一件狐裘,却仍觉得寒意刺骨。案头堆积的告急文书如同沉重的山峦,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漳州急报!城中存粮仅够三日之用,士卒有哗变之兆!”
“延平急报!山区土寇聚众数千,攻破顺昌县城,开仓放粮,知县殉难!”
“泉州急报!水师副将王国叛逃后,余部军心涣散,昨夜又有三哨兵丁携械潜逃!”
每一份急报,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尚之信的心上。他脸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父亲的佩刀。这把刀曾随尚可喜南征北战,如今传到他手里,却要面对如此绝境。
“王爷,”长史范文奎声音干涩,“各营将官已三次联名请饷,言辞……一次比一次激烈。建宁总兵王进甚至说,若再无粮饷,他的兵就要‘自寻生路’了。”
“自寻生路?”尚之信冷笑一声,笑声中透着凄厉,“好一个自寻生路!告诉他们,要粮没有,要命一条!本王这条命就在这儿,有本事就来取!”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清楚,军心已到了崩溃的边缘。没有粮饷的军队,就是一堆干柴,一点火星就能燃起滔天大火。
他站起身,在堂中急促踱步。狐裘下摆在冰冷的地砖上拖曳,发出窸窣的声响。良久,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郑成功那边……可有回音?”
范文奎与齐国栋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数日前,在绝境逼迫下,尚之信秘密遣使往厦门,试探郑成功的态度。此事极为机密,只有他们三人知晓。
“尚无回音。”齐国栋低声道,“不过,潮州那边有消息传来,说郑成功近日在厦门大宴宾客,庆贺海澄大捷,席间……席间似有招降纳叛之意。”
尚之信眼中光芒闪动。海澄大捷,那是三个月前郑成功大破清军,夺取海澄要塞的战役。那一战,郑军歼灭清军数千,缴获火炮百余门,声势大震。如今郑成功坐拥金厦、铜山、海澄等要地,水师横行东南,确实有招揽资本的底气。
“再派人去,”尚之信声音低沉,“带上本王的私印和亲笔信。告诉郑成功,若他肯接纳,本王愿以漳州、泉州二府相献,麾下万余精锐,尽归其麾下。只要……只要他保我尚家一门性命,保我这些兄弟一条活路。”
“王爷!”范文奎惊呼,“此事若泄露,可是灭门之祸啊!”
“灭门?”尚之信惨笑,“眼下这般光景,与灭门何异?父王战死沙场,北京那些,可曾念及我尚家半点功劳?粮饷不给,援兵不发,坐视我等困死福建!他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他喘着粗气,眼中布满血丝:“但此事需万分机密。齐国栋,你亲自去办,找绝对可靠的人。记住,不是投降,是……是议和。咱们手里还有漳泉二府,上万兵马,这是本钱,要好好用。”
“末将领命!”齐国栋肃然抱拳。
“还有,”尚之信叫住他,“广东那边,也派人去探探口风。听说坐镇广州的,是南明的李元胤?”
范文奎道:“李元胤是南明镇粤公,负责两广事务。此人骁勇善战,治军严明。”
“派人去,”尚之信咬牙道,“多撒几张网,总能捞到鱼。记住,要隐秘,万不可让北京那边得到风声。”
“是!”
齐国栋领命而去。范文奎看着尚之信憔悴的面容,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尚之信坐回椅中,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王爷,”范文奎小心翼翼道,“纵然郑成功或李元胤肯接纳,然……然我等毕竟是汉军旗出身,家眷多在北方。若此事泄露,北京那边……”
尚之信沉默良久,缓缓道:“所以,不能急。要等,要谈,要看看哪边的条件更好,哪边的路子更稳妥。再者……”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真到了那一步,北京的那些家眷……顾不得了。父王为大清战死沙场,他们可曾顾念过我尚家?”
这话说得冷酷,但范文奎知道,这是实话。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何况他们这些“贰臣”之后。
腊月十五,漳州城。这座曾经繁华的闽南重镇,如今一片萧条。街市冷清,店铺大多关门,只有粮店前还排着长队,但店门紧闭,挂出“售罄”的木牌。一队清兵有气无力地巡逻而过,军服破旧,面有菜色。
总兵府内,漳州总兵 刘国轩 正在发脾气。他是个粗豪的辽东汉子,早年随尚可喜征战,积功升至总兵。如今困守孤城,粮草将尽,脾气越发暴躁。
“他娘的!福州那边还没消息?再没粮,老子就带兵去抢!抢不到百姓的,就抢他尚之信的!”
副将王进(与建宁总兵同名)苦着脸:“总镇,慎言啊。王爷那边……恐怕也难。”
“难?他难,老子就不难?”刘国轩一脚踢翻椅子,“弟兄们三天没吃顿饱饭了!再这样下去,不用郑成功来打,自己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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