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七年正月,凛冬的寒意尚未从福建的峰峦与海面退去,更刺骨的肃杀之气已弥漫在八闽大地。曾经固若金汤的靖南王府,如今更像是一座被围困的孤岛,四面八方传来的,皆是坏消息。
尚之信枯坐福州王府正堂,炭火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他心底透出的寒意。案头堆积的军报,字字句句都像是催命符。
“漳浦丢了……刘国轩这个废物!” 他手指颤抖地捏着一份染血的塘报。就在三日前,郑成功麾下悍将马信趁漳浦守军因缺粮而军心涣散、内应作乱之机,挥师猛攻。守将刘国轩 力战不敌,自刎殉城,副将王进 开城投降。这座拱卫漳州门户的海防重镇,一日之间易主。郑军水师前锋,已可威胁厦门 航道,更截断了泉州 与漳州 的部分海路联系。
“王爷!” 长史范文奎 脚步踉跄地冲进来,脸色惨白,“泉州 急报!郑逆马信 所部,在夺取漳浦 后,已北上兵临泉州 城下!泉州总兵 杨富 告急,城中存粮……仅够五日之用!”
“琅岐岛 呢?!镇守的兵呢?!” 尚之信猛地站起,带翻了椅子。琅岐岛是闽江口屏障,上月刚被一支疑似郑军的海盗突袭,焚毁了岛上粮仓。
尚之信又跌坐回去,双眼失神。北面的朝廷指望不上了,西面的江西是明军 的地盘,东面是广东李元胤、南面是大海,如今是郑成功的天下。福建,真的成了一座死地。
“报——!八百里加急!” 一名戈什哈几乎是滚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份插着羽毛的急件。
尚之信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抢过急报撕开火漆。只看了一眼,他便如遭雷击,面色瞬间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王爷!” 范文奎与闻讯赶来的齐国栋 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搀扶。
尚之信推开他们,死死攥着那份急报,指节发白,声音嘶哑如同破锣:“李……李元胤……动了!”
急报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永历十七年正月初五,伪明镇粤公李元胤,集粤东之兵,号称三万,分两路出粤侵闽。一路由 潮州 总兵 郝尚久 率领,出 黄冈 ,已破 分水关 ,兵锋直指 诏安 、 云霄 !另一路由其麾下大将 张月 率领,出 惠州 ,沿 东江 北上,疑犯 汀州 !”
“完了……全完了……” 尚之信喃喃自语,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了。郑成功在海上,李元胤在陆上,南北夹击,东西合围。福建,已是他尚家的葬身之地。
“王爷!王爷振作啊!” 齐国栋单膝跪地,虎目含泪,“末将愿率亲兵,死守福州,与城共存亡!”
“守?拿什么守?” 尚之信惨笑,指着空荡荡的庭院,“军中无粮,士气已堕。城外,郑逆水师封锁海口,李逆大军叩关而入。城内……嘿嘿,” 他笑声凄厉,“范文奎,你告诉齐将军,今日各营将领联名请饷的文书,是怎么说的?”
范文奎低下头,艰难道:“他们说……若三日内再无粮饷下发,便……便自寻生路,各奔前程。”
“听到了吗?自寻生路!” 尚之信猛地将案上所有文书扫落在地,状若疯癫,“北京不管我们了!见死不救!兄弟们要散伙了!我拿什么守这福州城?!拿我尚之信这颗人头吗?!”
咆哮声在空荡的大殿回荡。齐国栋与范文奎沉默垂首,无言以对。绝境,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家将悄悄进来,在范文奎耳边低语几句,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范文奎脸色微变,挥手让家将退下,迟疑了一下,将信呈给尚之信。
“王爷,这……这是城外射进来的……箭书。”
尚之信一把抓过,撕开信封。信纸很普通,但上面的字迹却让他瞳孔一缩——是李元胤 的亲笔!
“靖南王世子阁下台鉴:”
“闻阁下坐困榕城,粮尽援绝,四面楚歌,元胤窃为扼腕。”
“阁下本汉家子,先王(尚可喜)亦曾有功于明。今 胡虏 无道,视阁下如刍狗,吝饷弃之,致使忠勇将士饥寒交迫,八闽百姓水深火热,岂不痛哉?”
“我大明监国,仁德布于四海,念及先王旧谊,更悯阁下与数万将士之困厄。特遣元胤致意:若阁下能幡然悔悟,去 胡虏 之号,复 汉家 衣冠,献 闽省 以归 王化 ,则既往不咎, 公侯之位 ,虚席以待;麾下将士,皆 王师 袍泽,粮饷优给,一体安置。”
“今 粤东 之师已发,非为侵凌,实为接应。阁下若执迷不悟,恐 福州 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漳泉 郑氏,虎视在侧,其心难测,阁下岂愿为 海寇 前驱, 身死名裂 耶?”
“三日为期,静候佳音。 大明镇粤公、提督广东等处军务 李元胤 拜上”
信末,盖着李元胤的镇粤公大印和提督广东军务关防,鲜红刺目。
尚之信死死盯着这封信,胸膛剧烈起伏。李元胤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北京的确抛弃了他,郑成功是海寇出身,与其合作是与虎谋皮。而归顺明朝……至少,李元胤开出了条件,公侯之位,粮饷优给,还有一条看似可能的活路。更重要的是,李元胤是从陆路来的,他的大军一旦入闽,至少能挡住甚至击退郑成功从陆上的攻势,保住他尚家部分基业和麾下将士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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