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潮阳县 清丈队伍,在一处陈氏宗族 与郑氏(非郑成功,乃本地豪族)有争议的沙田处丈量时,双方族丁数百人持械对峙,几乎酿成大规模械斗。郭大人急调州衙兵丁弹压,方才平息。事后双方互相指责对方‘借清丈之名,侵夺祖产’,并将官司打到郭之奇面前,清丈工作被迫中断。与此同时,”沈廷扬声音更沉,“潮州沿海,出现数股来历不明的 ‘海寇’ ,袭击 与朝廷船队贸易往来之商船,并登岸劫掠 数个正在清丈的沿海村落,焚毁丈量图册,杀伤衙役、弓手。贼人退去时,遗下绣有‘替天行道’、‘抗税安民’字样的旗帜。市井谣言再起,皆言此乃‘天怒’,或暗指与海外某位‘大王’ 有关。”
“郑成功?”朱常沅眯起了眼睛。
沐涵接口道:“靖安司潮州、厦门线报,郑藩 在厦门 并无大规模调兵迹象,其水师主力 仍在闽浙 外海巡弋。然,袭击潮州之‘海寇’中,确有数人操 闽南口音,所用部分器械,亦与郑军汰换旧械 相似。厦门 方面,郑氏 对朝廷遣使解释度田之事,反应冷淡,只言‘闽海之事,自有藩主裁度’,‘潮州清丈,但勿扰及海上营生’。潮州 本地与郑氏有走私往来的部分海商、宗族,近日与厦门 联络明显加密。臣推测,即便此非郑成功直接指使,亦难脱纵容、默许,甚或是其麾下部分将领、外围势力,为维护走私利益及潜在兵源、粮饷 来源,自行其是,给朝廷一个警告。”
殿内一片沉默。三地试点,无一顺利。南昌陷入舆论围攻与疑案;延平遭遇军阀软抵抗;潮州则面临宗族内斗、海寇袭扰及郑成功势力的潜在威胁。度田清税,已然从单纯的财政经济改革,演变成了涉及士绅、军阀、宗族、海商、外藩乃至潜在敌对势力 的复杂政治博弈,处处是雷,步步惊心。
“看来,孤的对手们,比孤想象的要聪明,也更有‘默契’。”朱常沅缓缓道,脸上并无多少怒色,反而有种奇异的冷静,“熊开元死得‘正好’,成了士林标杆;尚之信‘自查’得‘巧妙’,既敷衍了朝廷,又保全了部下;潮州的海寇来得‘及时’,恰到好处地搅乱了局面。这背后,若说没有一双甚至几双眼睛在盯着南京,伺机而动,孤是决计不信的。”
他看向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应华:“王总宪,南昌生员、乡宦的联名上书、揭帖,都察院、通政司收到了不少吧?朝中对此,有何议论?”
王应华面色略显尴尬,出列躬身道:“回监国,确有收到。朝中议论……确有一些。有科道言官认为,蒋臣行事或有操切之处,当稍加约束,以安士心;亦有议论,担心清丈过严,恐逼反新附,如尚之信 等;至于潮州之事,牵涉郑藩,更多主张谨慎处置,以免激变。” 他顿了顿,补充道,“然,亦有多位大臣认为,度田乃固本之策,不可因浮议而废。”
“浮议?”朱常沅冷笑,“只怕不是浮议。陈卿,”他转向即将出巡的陈邦彦,“你此番南下,担子不轻。不仅要宣慰、解释、协调,更需明察秋毫。蒋臣处,你需力挺,彻查熊开元死因,追究南昌卫涉案军官,对诬告、流言,要严厉驳斥,安定其心!告诉南昌的士子乡宦,朝廷度田,清的是隐漏,均的是赋役,绝非与士绅为敌,但冥顽不灵、对抗朝命者,亦绝不姑息!”
“臣明白!”陈邦彦肃然道。
“张肯堂处,”朱常沅继续道,“你要亲自去见尚之信。带着孤的第二道手谕!告诉他,‘自查’之册,不足为凭。朝廷将派员与他共同复核!若其部所占田产,确有用于安置将士家小、巩固防务 之必需,朝廷可另行商议补偿、置换或优免之策,但绝不允许欺瞒、强占!限期 之内,若无切实改进,孤便只好请李公(元胤)从广东 或江西 调兵,协助 张肯堂办理了!至于其部下滋事 者,让他自己交出来!”
“是!”
“郭之奇处,最为棘手。”朱常沅沉吟道,“宗族械斗,可依律公断,不得偏袒,速判速决,勿使拖延清丈。海寇 之事,命广东水师 提督郑彩,加派哨船,巡视潮州海域,清剿 海匪,保护 商旅、村落。告诉郑彩,但有不法,无论其背后有无倚仗,皆可攻击!至于郑成功……” 他看向沐涵,“孤会再亲笔修书 与他,陈说利害。潮州清丈,绝不影响 其与朝廷议定之通商条款,亦无意 截断其人力来源。然,若有势力 借其名头,行破坏之事,伤及朝廷体统、百姓生计,则休怪朝廷水师炮舰,不认人情!此信内容,你可透露给郭之奇知晓,令其心中有底,该怀柔时怀柔,该强硬时,寸步不让!”
“臣领命!”陈邦彦、沐涵同声应道。
“此外,”朱常沅目光扫过沈廷扬、万元吉,“度支司、户部,立即拟定《清丈田亩溢功奖赏则例》与《胥吏舞弊自首免罪细则》,明发天下!奖要重,罚要严!告诉那些胥吏,戴罪立功,是为生路;负隅顽抗,死路一条!告诉那些可能心存疑虑的小民,朝廷清丈,旨在均平,清出的隐田,部分可用于 安置无地流民、赏赐有功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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