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八年四月,当南昌、延平、潮州三试点“初步完成”的消息仍在江南北地引发热议时,南京文华殿内,一场更为周密却也注定更为艰难的谋划已悄然展开。殿中那张巨大的舆图上,朱笔圈定的范围已从三处试点,向外延伸至浙江北部、江西大部、福建内陆以及广东部分地区。监国朱常沅所推动的“三项新政”,在经历了十个月的试点淬炼后,正式迈入了第二阶段——向核心控制区全面推广。
“试点有成,其法可鉴。然推广之难,恐更甚于初创。” 朱常沅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今择浙江之杭、嘉、湖、宁、绍五府,江西之赣州、吉安、抚州、袁州、临江五府,福建之建宁、邵武、汀州三府,及广东之肇庆、高州、雷州三府,为首批推广之地。此十八府,或为财赋重地,或为咽喉要冲,或为新附未久,情势各异,需分而治之。”
他环视殿中重臣——李元胤、沈廷扬、凌义渠、陈邦彦、王应华、沐涵,以及新被召入参与机务的浙江籍重臣、原户部左侍郎钱肃乐,广东籍将领、新任广东水师副总兵陈奇策。
“钱卿久在浙中,熟知地方情弊。浙北五府,士绅林立,田赋之重,甲于东南,然诡寄、投献、漕粮积弊亦最深。此次推广,以度田清税为先导,通政巡访即刻跟进,通政公报同步宣导。卿以为,当以何府为突破口?阻力又在何处?”
钱肃乐年过五旬,面容清癯,闻言出列,眉宇间凝着忧思:“监国明鉴。浙北五府,尤以嘉兴、湖州为膏腴,亦为积弊渊薮。两地士绅多与松江、苏州联姻结社,盘根错节,且颇多东林、复社遗绪,清议力量颇强。其应对朝廷度田,恐不会如潮州胥吏般直露,亦未必如南昌士绅般软拖,更可能……以‘法理’、‘旧制’为盾,在朝野舆论上做文章,质疑新政之‘祖宗成法’依据,或借清丈之名,行保护既得利益之实。更有甚者,或暗中串联,诉诸留都南京之科道言官,制造阻力。首攻之地,臣以为可选宁波。宁波虽富,然海商势力较大,与士绅传统利益不尽一致,且经嘉靖、万历年间清丈,旧册相对明晰,推行或稍易。然最大阻力,恐在‘漕粮’一事。浙漕关乎京师命脉,牵一发而动全身,清丈田亩,必触及漕粮征收、解运环节之无数陋规积弊,此中利益纠葛,恐难估量。”
钱肃乐的分析,直指浙北推广的核心难题:面对的是一个组织严密、精通舆论、且利益与旧制度深度捆绑的士绅集团,以及牵扯帝国生命线的漕运系统。
“陈将军,”朱常沅转向陈奇策,“广东三府,肇庆为两广总督旧驻,高、雷僻处粤西,疍、瑶杂处,情势又与浙、赣迥异。推广新政,尤其通政巡访司设立,于当地驻军、卫所,可会有碍?”
陈奇策是李成栋旧部,归明后屡立战功,作风悍直:“回监国!肇庆为粤西门户,末将所部驻防其间。地方卫所军屯,侵占民田、役使军余之弊,确乎存在。通政巡访司若来,末将必令麾下配合,该清退的清退。然粤西高、雷等地,汉夷杂处,土豪势力颇大,往往掌控地方,州县官亦需仰其鼻息。巡访司若强龙硬压地头蛇,恐激起变乱。且彼处海陆之交,走私猖獗,与安南、占城乃至西洋人皆有勾连,情势复杂。新政推广,尤其是市舶稽核,恐触动诸多暗利。”
李元胤接口道:“江西五府,地处要冲,北御虏,东制闽。臣在江西经年,略知情形。赣州为南赣巡抚驻地,山多地少,民风彪悍,剿抚不易;吉安、抚州文风鼎盛,士绅力量亦强,然经此前南昌试点,彼等已有戒备;袁州、临江毗邻湖南,流民颇多。推广之要,在于稳。可先巩固南昌试点成果,以南昌为中心,渐次向周边府县推进。通政巡访司宜与江西按察使司、各分守道紧密协作,避免孤军深入。公报之宣导,尤需注意措辞,以免激化湘赣边地民夷矛盾。”
沈廷扬从财政角度补充:“十八府推广,所需钱粮、人力剧增。度支司虽因试点追缴及新增税款稍裕,然同时铺开,仍感吃力。尤以通政巡访司,每府设所,每县需有常驻或巡行吏员,薪俸、办案、驿传之费,年需增支恐不下五万两。臣以为,或可分期分批,先于每省择一二府全力推行,做出样板,再及其他。如此,财力可支,亦便于积累不同情势下的应对经验。”
凌义渠则从监察执行层面考虑:“通政巡访司新立不久,潮州一案虽立威,然合格干员仍旧短缺。十八府同时铺开,臣恐人手不足,良莠不齐,反生弊端。请监国准臣,于南京国子监、及各省府县学中,遴选通晓律例、品行端方之监生、生员,加以短期集训,充任巡访所吏员。同时,各巡访所需与当地靖安司暗线保持必要联络,以防不测。公报之刊行,亦需加快,至少需在各省会及重要府城设立分印点,方能及时传达政令,引导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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