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夜。
临溪镇的河畔早已人山人海。
十丈高的影台矗立在水边,白布如雪,映着熊熊燃烧的火把与河上漂浮的纸灯。
香烛味混着晚风里的湿气,在空中弥漫成一片肃穆的雾。
苏锦瑟一袭素衣,立于影幕后方,指尖轻抚皮影关节,目光却如刀锋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来了。
不只是百姓、游侠、闲汉,更有数十名鬓发斑白的老兵,默默坐在前排,眼神浑浊却锐利,像埋了十年的锈剑,今夜终于出鞘。
鼓声起。
第一幕:三千玄甲将士凯旋归京。
光影流转,战马嘶鸣,铁蹄踏碎黄沙。
那一身身墨黑战铠,肩缀铜钉,右臂缠红布条——正是当年玄甲左卫独有的标记。
旗帜猎猎,编号“左三营”“前锋哨”清晰可见,连腰带打结的方式都分毫不差。
台下有人猛地一震,低声惊呼:“这……这不是我们营?”
第二幕:校场受诏。
黑袍官员缓步登台,面覆阴影,手中高举一道金边诏书。
战鼓骤停,万籁俱寂。
三千将士解甲列队,单膝跪地,迎接圣命。
可下一瞬,火炮轰鸣!
火光自四面高墙后炸裂,箭雨倾泻而下。
血雾升腾,残肢横飞。
光影中的士兵拼死反击,却被自己人从背后捅穿。
一名将领怒吼拔剑,剑指黑袍——
“顾昭!尔等勾结外贼,陷害忠良,天理不容!”
全场死寂。
那张脸,那身披风,那柄断刃……台下一名老兵突然颤巍巍站起,老泪纵横:“副统领……是副统领顾昭大人啊!”
“那是我亲大哥!”另一人嘶吼出声,拍案而起,“十年前他就是穿着这身衣甲进的校场,再也没出来!”
群情激愤,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点燃。
就在此时,小豆子从侧台钻出,爬上影台边缘,清亮嗓音划破夜空:
“铁脊披霜三十年,一纸诏书赴黄泉——”
起初是低吟,继而是合唱。
越来越多的老兵跟着唱了起来,声音由哽咽到悲愤,由悲愤到震天动地。
他们站起身,摘下帽子,露出满头霜雪,齐刷刷面向影台,行军礼。
七名幸存老兵当场咬破手指,在白布上按下血印,联名具状,请官府彻查“玄甲左卫冤案”,并高声宣告:
“背棺青年所穿乃我营遗制!若有冒犯,便是与全体老兵为敌!”
话音未落,台下百姓已自发响应。
有人扛着锄头守桥,有人提灯巡街,更有人连夜奔走三县,将消息传遍乡野。
一夜之间,临溪镇成了铁桶。
而百里之外,京城最高处的“观风塔”内,魏屠捏着密探呈上的皮影剧照,指节发白。
烛光下,那幅画面清晰得刺眼:黑袍官员转身,半边面容暴露在火光中——眉骨高耸,左颊一道旧疤,分明是沈元衡的模样!
“混账!”他猛然摔碎茶盏,瓷片溅了一地,“谁敢翻这十年的烂账?!谁给她的胆子?!”
他死死盯着画中一角——那枚火漆印,残缺一半,却与他私藏的另一半严丝合缝。
十年前,正是他亲手烧毁了兵部卷宗,只留下半枚火漆作为凭据。
只要没人能拼出完整印记,真相便永无重见天日之日。
可现在,它出现了。
在一场皮影戏里。
在千万双眼睛面前。
“查!”魏屠厉声下令,“给我挖出幕后之人!尤其是那个背棺的!还有那个唱戏的女人——她若不是苏家余孽,我亲自剜她双眼!”
顿了顿,他阴冷开口:“派两队影鸦。一队,去镇西荒庙,夺棺!另一队,去陈老瘸家——灭口。”
密令下达,两条黑影如鬼魅般滑出高塔,没入夜色。
城南破屋,陈老瘸蜷缩在床角,手里攥着一块褪色的玄甲碎片,嘴里喃喃念着名字:“周猛……李三郎……副统领,我对不住你们啊……”
窗外,月光被云遮住。
屋檐上,一片落叶悄然滑落。
而镇西荒庙中,顾夜白静坐棺前,缓缓睁开眼。
他不知河畔正燃起滔天烈火,也不知自己的名字已被百万人口耳相传。
他只是抬起手,轻轻抚过棺木夹层——火漆印依旧完好。
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收回手。
而是低声道:
“父亲……我听见他们唱歌了。”夜色如墨,临溪镇的喧嚣尚未散尽,火光却已再度撕裂寂静。
陈老瘸蜷缩在破屋角落,枯瘦的手仍死死攥着那片玄甲残片。
忽地,窗纸微响——一缕火星飘入,点燃了墙角干草。
浓烟瞬间弥漫,火舌舔上房梁。
他惊醒挣扎,却腿脚不便,只能嘶哑呼救。
“走水了!走水了!”
一声稚嫩却尖利的喊叫划破长空。
小豆子从柴堆后窜出,手中铜锣猛力一敲,声震四野。
“影鸦来了!烧陈伯的房——快拦住他们!”
锣声如雷,惊动全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