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溪镇的地窖深处,烛火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像是一群无声低语的幽魂。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墨与铁锈混杂的气息,那是血干涸后的味道。
苏锦瑟跪坐在地,指尖轻抚那半页残谱——《舆文要略》仅存的十二字真言:“声名者,气运之载;榜定则势成,势成则命改。”
字迹斑驳,却如惊雷贯耳。
她瞳孔微缩,记忆如潮水倒涌。
幼时深夜潜入舆情司密室,母亲一袭素衣立于铜镜前,低声念道:“天下最锋利的不是刀剑,是名字。”那时她不解其意,只当是权谋箴言。
如今才懂,那一句轻飘飘的话,藏着翻云覆雨的法则。
名字,才是真正的权力容器。
江湖中人拼死修炼、浴血奋战,以为靠武功便可登顶。
可真正决定生死荣辱的,从来不是谁更强,而是谁被记住。
风云录不是榜单,是造神机器。
而掌控它的沈家三代,早已借“评榜”之名,窃取天下气运,将忠良埋骨荒野,令奸佞冠冕堂皇。
她苏家满门抄斩,罪名伪造,根源就在此处——因为她父亲曾试图查清《评榜源典》的秘密。
“所以……顾夜白能从第七十五位被抬进榜单,不是破例。”苏锦瑟缓缓闭眼,唇角扬起一抹冷笑,“是因为他们怕了。怕民意汇聚成河,冲垮他们精心构筑的堤坝。”
但她要的,不止是让一个人上榜。
她要的是源头。
唯有找到《评榜源典》,掌握评榜规则本身,才能彻底撕碎这套虚伪秩序,把属于忠义的名字重新刻进江湖的记忆里。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老篾匠拄着拐杖走进来,怀里抱着一个三寸长的乌木匣子,通体漆黑,看不出丝毫机关痕迹。
“丫头,你要的东西,我做了半宿。”他咳了两声,声音沙哑,“这是我当年给宫里做‘幻灯千面’时的最后一套机关影匣,能控丝线七根,投影三层虚影。只要光还在,影子就能替你说话。”
苏锦瑟接过影匣,入手极轻,却仿佛握住了命运的引线。
她打开匣盖,内里嵌着薄如蝉翼的牛皮影人,关节以银丝串联,细若发丝的操控线缠绕在微型转轴上。
只需指力微动,便可牵动影人一举一动。
“练吧。”老篾匠坐到角落,点燃一盏油灯,“等你能让它在晃动的烛火下拔剑转身,你就不再需要嘴去争辩了。”
那一夜,地窖成了她的战场。
她反复练习,指尖因持续发力而泛白颤抖。
起初影人僵硬呆滞,动作断裂;后来渐渐流畅,竟能在光影交错间做出疾行、回身、出鞘、斩落之势,宛如活物穿墙而来。
第三次尝试时,她故意吹灭主灯,仅留窗缝透入的一缕月光。
影人竟仍跃然墙上,一剑横扫,斩断虚空。
她笑了。
这不是戏法,这是宣言。
第二天清晨,小豆子被悄悄带入影台暗室。
这孩子自幼流浪街头,耳朵过耳不忘,脑子比账本还灵。
苏锦瑟将残谱中的十二字化作童谣,亲自教他唱:
“名字浮水上,风吹不散光;
谁登风云榜,谁把人气养。”
调子简单,带着民间小曲的节奏,听起来像是孩童嬉闹间的胡诌。
可小豆子只听了一遍,便咧嘴笑道:“姐姐,我会了。”
“记住,明天去观星庐外唱,不必大声,但要让守卫听见。”苏锦瑟凝视着他,“他们会赶你走,会瞪你,甚至踢你一脚。可你越被打压,就越要哼得轻、唱得慢,像蚊子叮人,不留血痕,却痒到骨子里。”
小豆子眨眨眼:“他们越凶,我就越像影子里的鬼,飘着不走。”
苏锦瑟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计划已启。
舆论如风,她要做那阵看不见的推手;真相如刃,她要用童谣为引线,点燃第一簇火星。
当夜,更鼓三响。
苏锦瑟褪去素裙,换上灰袍杂役衣裳,脸上抹了些尘灰,头发胡乱绾起。
她将袖中影匣悄然藏入宽袖夹层,冰凉的金属贴着腕骨,如同蛰伏的蛇。
她推开地窖暗门,步入夜色。
远处,观星庐灯火如星,高墙森严,禁制重重。
迷心廊蜿蜒其中,传说踏入者会听见自己心底最深的执念,或疯癫,或顿悟。
她一步步前行,脚步轻缓,呼吸平稳。
袖中影匣随着步伐微微震颤,仿佛有了心跳。
而在她身后,临溪镇的皮影戏台上,最后一盏灯熄灭了。
风起了。夜风穿廊,铜铃轻颤,如亡魂低语。
苏锦瑟的脚步在迷心廊中央微顿。
她早知此地诡异——传言中,凡以言语惑众者,踏入此廊必心神震荡,自曝执念,轻则癫狂,重则呕血而亡。
可她不靠言语,她靠的是影子。
月光自廊顶残破的瓦缝斜落,如银线垂下。
就在那一瞬,她袖中影匣微震,七根银丝悄然滑出袖口,缠于指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