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陈九将重返江湖。
这消息像一柄锈迹斑斑却仍带血痕的刀,猛地捅进本就风声鹤唳的江湖心口。
三日之内,从茶楼酒肆到镖局客栈,从码头脚夫到世家门客,无人不谈“陈九”。
有人说他当年被沈家构陷,死于毒酒;也有人说他根本没死,是被“风云录”抹去姓名、逐出榜单,才被迫隐姓埋名三年。
更有人亲眼见他在城西乱葬岗练功——夜半磷火幽幽,掌风裂土,残碑崩碎,仿佛真有冤魂借尸还魂,誓要讨一个公道。
而那块新立的石碑,已成百姓朝圣之地。
青石无言,刻着短短几行字:“铁掌翻江陈九,籍贯江南,师承无门,曾一掌断江救百民,反遭构陷,除名榜外,暴毙荒野。未得公道,不得安息。”末尾没有年月,只有一道深深的掌印,焦黑如焚,似是临终最后一击所留。
没人知道是谁立的碑。
但所有人都看得懂这句话的意思——这江湖,连死人都容不下。
苏锦瑟站在远处屋檐上,披着斗篷,目光掠过人群。
她看着那些跪地焚香的老百姓,看着孩童们低声传唱的新童谣:“陈九不死,榜上有鬼”,嘴角缓缓扬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成了。
恐惧已经种下,怀疑正在蔓延。
接下来,就是让整个“风云录”的根基,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崩塌。
她转身走入暗巷,脚步轻悄,如同影子回归黑夜。
皮影箱在她肩头微微晃动,里面藏着的不只是戏偶,还有这个江湖即将上演的剧本——由她执笔,以命为墨。
文蠹的藏书阁里常年弥漫着纸张腐朽的气息,像是时间本身在缓慢死去。
老人枯坐案前,双手捧着那半页《舆文要略》残谱复刻本,指尖颤抖。
“你……你怎么会知道‘吃纸之刑’?”他声音沙哑,几乎不成调。
苏锦瑟静静望着他,“因为我也曾是舆情司的人。我知道你们这些老仆的命有多贱——一旦失职,便要吞食写满禁文的纸条,一日一寸,活活烂死在藏书楼深处。”
她将密封信函轻轻推至案边,“我给你选择:要么继续当个闭眼装聋的死人,等哪天药性发作肠穿肚烂;要么,成为揭开真相的第一人。”
文蠹久久不语。
烛火摇曳中,他眼中浮现出三十年前的画面:那个雪夜,首任评定官沈玄霆亲手将一本手札塞进他怀里,低声道:“若有一日,这榜成了吃人的东西……就把它交给能掀桌的人。”
如今,这个人来了。
他缓缓起身,从墙角一只破旧木柜底层取出一本泛黄手札,封皮无字,边角已被虫蛀。
他双手奉上,声音轻如叹息:“这是沈大人亲笔所写的《评榜手记》。其中记载了一条禁忌规则——择死人入榜,可避因果反噬。”
苏锦瑟接过手札,翻开第一页,目光骤然锐利如刀。
纸上赫然写着:“凡入榜者,必引天地气机共鸣。然若其人已死,则无魂无识,不受反噬之苦,唯余一线残运可供抽取,供活人顶替上榜,窃其名望,夺其气数。”
她笑了。笑声极轻,却带着刺骨寒意。
原来如此。
所谓的“风云录”,根本不是衡量英雄的尺子,而是吸食亡魂的饕餮巨口!
他们用死人填充榜单,掩盖真正的英杰,只为让权贵子弟稳坐高位,不受气运反噬之险!
这才是榜单永不崩塌的秘密——它早就不是活着的人的游戏,而是死者的坟场。
她合上手札,眸光灼灼,“很好。这场戏,该进高潮了。”
同一夜,皇陵西侧废弃校场。
顾夜白一身黑衣,背负长剑,独自立于荒草之间。
身后,孤棺盟八名死士正连夜搭建一座简陋却森然的高台——三丈方圆,黑木为基,四角悬挂白幡,上书血色大字:“冤魂索名”。
中央一口黑棺,通体无纹,唯棺盖之上,以朱砂书写二字:陈九。
他未发一言,只是抽出腰间长剑,剑尖点地,开始刻字。
第一日,他刻下:“林远舟,忠烈之后,因拒交私产,满门抄斩。”
第二日,他刻下:“秦素娘,女侠,曾斩山匪三十,却被污为妖女,焚于市。”
第三日,他刻下:“赵三河,榜末游侠,暴毙当夜,气运莫名转移至沈家旁支嫡孙。”
每一字,皆深达寸许,似以剑为笔,以地为纸,写下一部被掩埋的江湖血史。
三日三夜,他不饮不食,不动如山。
风吹动他的衣袍,如招魂幡猎猎作响。
越来越多的江湖人闻讯赶来,远远围观,不敢靠近。
有人认出他是那个总在葬礼上沉默背棺的男人,惊疑不定。
“他……是在替死人讨命?”
“可死人……也能上榜吗?”
谣言如野火燎原,烧向四方。
而在观星庐最高处,莫问斋猛地推开窗扉,仰望夜空。
星轨紊乱,紫微偏移,北斗倒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