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雪停了。
天机阁废墟之上,残阳未褪,寒雾如纱。
昨夜那场撼动山河的跪礼,仿佛仍凝在空气中,压得人呼吸都放轻了。
秦岳将军身披玄甲,腰佩铁令,率三百玄甲军踏破死寂而来。
马蹄声沉,踏碎薄冰,却无人喧哗。
他们不是来镇压,而是来终结——终结这三十年以名定命、以榜杀人的江湖旧律。
“拆。”秦岳只说一个字。
士兵上前,铁锤砸向第一块榜单石碑。
轰然一声,尘烟四起,那镌刻着“风云录榜首:沈元衡”七个鎏金大字的巨石应声裂开,碎成齑粉。
百姓围聚在外,屏息静观,有人攥紧拳头,有人悄然落泪。
这不是毁灭,是清算。
一块又一块,三十六方石碑尽数推倒。
那些曾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名字,如今被碾作尘土,随风飘散。
唯有最中央那一方残基被留下,孤零零立于废墟中央,像一座没有墓主的碑。
老陶头来了。
他背着一把磨得发亮的凿刀,步履缓慢,脊背佝偻,却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曾守陵三十年,从不说话,也不写字。
此刻他站在残碑前,仰头看了许久,忽然蹲下身,取出凿刀,一锤一锤地敲了起来。
石屑纷飞。
“影剑同归”四字渐渐浮现,笔锋刚劲,力透石心。
不署名,不纪年,唯在角落深处,刻下两道并肩而立的剪影——一男负棺,一女执灯,身形简陋,却神韵逼真,一如当年皮影戏中所见。
人群静默。
不知是谁先动的,一个老农默默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摹本——那是家传三代的“天衡鉴”,记录着历年风云人物,曾是乡绅子弟争相供奉的圣物。
他看也没看,直接投入新立的焚炉。
火焰腾起,火舌卷住纸页,将那些虚妄的威名烧作灰烬。
一个接一个,人们开始焚毁家中珍藏的榜单抄本、评点手札、甚至门派凭此争资源的“声望契”。
火光连成一片,在废墟边缘燃成半环,如同为旧时代送葬的长明灯。
而在地宫最深处,顾夜白独自伫立。
幽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手中两枚令牌已然合一——孤棺令与兵令交叠如剑,泛着青铜冷芒。
他缓步走向石台,剑尖轻挑,一枚沉埋多年的印玺缓缓升起。
那是初代评官沈归鸿亲手所铸的“评天印”,象征着风云录最初的公义与裁断。
他盯着它,良久不动。
这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罪责的见证。
多少冤魂因它而不得昭雪?
多少豪杰因它而沦为傀儡?
可它本身无错。
错的是执印之人,是以“秩序”之名行私欲之实的掌权者。
顾夜白缓缓低头,将印玺轻轻放在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官袍之上,动作庄重如祭。
而后,棺盖合拢,咔哒一声,锁住过往,也锁住真相。
他背起孤棺,转身走出地宫。
风雪已歇,晨光微露。
他一步步踏上城外荒坡,那里坟茔无数,皆无名无姓,杂草丛生。
他选了一处高地,放下棺木,未言一字,只是静静立了片刻。
然后,小豆子带着一群孩童来了。
他们捧着黄土、野花、还有一盏用竹篾和红纸扎成的小灯笼。
没有人教他们该做什么,但他们自发围成一圈,一捧土一捧土地垒起新冢。
小豆子跪在最前,低声哼起一首歌谣:
“孤棺走千里,不为名与利。
风雪埋忠骨,人间无字碑……”
稚嫩的声音在空旷山坡上回荡,像是一粒种子,落在冻土之下,等待春雷。
与此同时,旧戏台旁,一座草堂悄然立起。
青瓦粗墙,木门敞开,门楣上悬着一方新匾:“真影坊”。
三个字由苏锦瑟亲笔所书,笔意清峻,却不带锋芒。
她站在门前,右眼仍缠着素巾,血丝未退,神情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哑姑领着几名曾被操控的少女走进来。
她们曾是各大世家豢养的傀儡艺人,被迫演绎虚假的英雄传奇,如今终于重获自由。
苏锦瑟不教她们复仇,也不教她们权谋,只让她们识字、唱曲、做皮影。
小篾儿蹲在角落,摆弄着改良的机关。
他削细竹枝,嵌入铜轴,让皮偶的手脚能随孩童心意舞动。
一个失语的小女孩第一次拉动丝线,看着皮影抬起了手,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苏锦瑟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以后你想讲什么故事,就讲什么。”她声音很轻,“没人再替你写结局了。”
黄昏降临,炊烟袅袅。
真影坊内传出断续歌声,稚嫩而坚定:“你不记我名,我仍护你安。”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夜幕尽头,风悄然流转。
灰烬之中,一只焦黄纸鹤静静伏在残垣之上,左翼残缺,喙中衔着半片未燃尽的影稿,上面墨迹斑驳,依稀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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