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江心孤岛被雾气缠绕,像一具沉睡千年的古棺浮于水面。
潮水轻拍石岸,发出低哑的呜咽,仿佛天地也在回味白日那一场无声的审判。
百姓已散,评剑阁前的碑林却未冷清。
竹片一片片埋入新土,如同安葬一段段无法言说的过往。
有人跪着叩首,有人静立良久才转身离去,无人欢呼,亦无人庆功。
这场“双生祭”不是胜利,而是一次剜心剔骨的苏醒。
苏锦瑟站在舟尾,素衣单薄,发丝被江风吹得凌乱。
她没有回头望那曾属于她的战场——那座操控光影、编织神话的后台早已空荡。
檐角猫奴带回的影像还在她脑海中翻涌:那些投下黑榜的人,指尖颤抖,眼眶通红,却几乎无人咬牙切齿。
一个老农写完“我儿死在他剑下”,顿了顿,又添一句:“可他背过我病妻十里路。”一位母亲将竹片投入箱中后,跪地痛哭,嘴里反复呢喃:“我不恨你……我只是想让他回来啊……”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三年来所执掌的“风云录”,不过是一场华丽的骗局。
她以光为笔,以影为纸,书写英雄,却忘了英雄也是血肉之躯,会错、会伤人、会背负无法洗清的罪与痛。
她曾以为掌控舆论便是主持正义,如今才懂——真正的公道,从不在于赢面几成,而在于是否敢于直视伤口,是否愿意让痛者发声。
小舟靠岸,木板吱呀作响。
顾夜白立于岸边,黑袍垂地,背影如山。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迎上前,只是静静望着远处幽深的庙门——那是他曾许诺归隐之处,也是他背棺行走江湖的最后一站。
苏锦瑟缓步踏上石阶,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册子,《共鸣录》三个字用百姓的手迹拼成,歪斜却庄重。
她走到他身侧,将卷轴递出,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这是我收集的所有记忆。有你说过的话,有你救过的人,也有你误伤的命、毁掉的家。他们记得你,不是因为我把你塑造成神,而是因为你在雨夜里背起过孩子,在火场里折返三次,在洪水来临前劈开蛟脉——哪怕代价是家园覆灭。”
风掠过两人之间,沉默如刀。
良久,顾夜白伸手接过,翻开第一页。
是一位村妇的口述记录:“那年大雪封山,我丈夫冻死在路上,是他把尸首背回来,还留下半袋米。我不识字,但这恩,刻在心里。”
再往后,是一个少年的血书:“我全家葬身洪流,若能换天下太平,我认了。但我求你,别让我爹娘的名字,变成‘无名之鬼’。”
他的指节微微发紧,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忽然,他开口,嗓音低沉如铁锈摩擦:“如果那天我没跳涧……你会换个人来演吗?”
苏锦瑟怔住。
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她早已不愿设想那样的可能。
她望着他侧脸,月光落在他眉骨上,像一道旧伤。
“不会。”她终于回答,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因为我早就……不只是在捧你上神坛了。”
她看着他,目光穿透了三年来的算计、布局、操纵与伪装。
她曾把他当作复仇的利刃,当作颠覆江湖的棋子,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害怕他受伤,开始在意他说的每一句话,开始在每一个深夜,听见棺木远去的脚步声时,心口发闷。
她不是在造神。
她是在等一个人醒来——而她自己,也在这场漫长的戏中,悄然复活。
顾夜白合上《共鸣录》,没有烧它,也没有扔进江中。
他只是将它抱在怀中,像是接过了某种比生命更沉重的东西。
就在此时,一只信鸽破雾而来,落在庙前枯枝上。
苏锦瑟取下足环中的密函,展开一看,神色微动。
是沈青璃送来的檀木匣。
打开后,里面并非兵器或密令,而是一封泛黄信纸的复印件,笔迹清瘦娟秀,写着:“青璃,莫让人间只剩黑白。”
另附一页短笺:“我将解散清榜司。真正的榜单,不该由任何人书写。”
苏锦瑟凝视良久,取出香炉,焚香三炷,郑重叩首。
这一拜,不是谢权臣退位,而是敬一个终于敢对权力说“不”的灵魂。
翌日清晨,她命石聋儿将“双生祭”全程手语记录刻于新碑,立于碑林中央。
碑文无名无姓,只有一行大字:
“功过自有天地知,姓名终归人心记。”
从此,光影不再操控记忆,而是照亮沉默。
皮影戏仍在城南上演,但内容不再是虚构的英雄传奇,而是百姓口中真实的片段——那个替人守灵七日的游方僧,那个默默修桥十年的老铁匠,还有那个背棺走过千山万水的男人。
三日后,京城忽传异动。
皇陵地宫深处,守陵老兵惊觉地底震动,火光自星图熔炉内冲天而起。
据闻,有人见一道黑影独行于龙脉暗道,手持残卷,步入禁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