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焦纸灰烬,掠过评剑楼残破的飞檐。
大殿之内,烛火将熄未熄,映得文昭然半张脸明、半张脸暗。
他坐在高台尽头,脚下是断裂的判官笔,墨汁如血,蜿蜒爬行在青砖缝隙之间。
四周空荡,曾经执笔书罪的墨童早已逃散,只剩几具倒伏的尸首还未来得及拖走——那是清影大会上失控自戕的“正道名宿”。
他低头翻着手中的卷宗,一页又一页。
那些曾被他亲手写下的名字,如今却以猩红之字反噬其主:
“玄阳掌门……云麓书院……我父……祖父……”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桩被掩埋的命案,一场用榜单绞杀灵魂的阴谋。
他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清醒——一种比死亡更冷的清醒。
“原来我们才是妖。”他喃喃,声音轻得像风吹落叶。
三十年来,评剑楼以笔定乾坤,以榜治江湖。
谁上榜,谁成神;谁落榜,谁入坟。
可如今他才明白,那支笔从不曾公正,它只是权贵手中蘸着人命的朱砂,一笔落下,便是一条命断。
若笔能杀人……
那它也该被斩。
殿外忽有脚步声,极轻,像是踩在骨头上。
文昭然抬眼,只见一个佝偻身影缓步而入。
那人衣衫褴褛,十指扭曲如枯枝,指甲尽裂,掌心布满厚厚的老茧与割痕——那是常年握凿留下的印记。
刻碑鬼手。
三十年来,他负责将所有“不配上榜者”的名字从石碑上剔除。
每剜一字,手指便多一道裂口,久而久之,血肉模糊,再也握不住新笔。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一把布满裂痕的凿刀放在供案前。
刀身锈迹斑斑,刃口崩缺,却仍透出一股森然寒意。
他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心口,又缓缓转向窗外远处——那里,曾有一盏孤灯照亮苏锦瑟的身影。
然后,他在空中做了个动作:两指并拢,轻轻一划,再一点。
点燃。
不是复仇,不是杀戮,而是唤醒。
文昭然怔住。
他忽然懂了。
这把刀,曾为权势削去无数姓名;今日,它要为真相重新刻下印记。
他闭上眼,听见风穿过断梁的声音,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句宣判。
与此同时,城南废墟之中,一座新搭的影台悄然立起。
木架简陋,幕布泛黄,却是整座京城今夜最亮的一处光。
苏锦瑟站在幕后,素衣依旧,左眼焦黑如焚土,右眼却清澈如泉。
她不再施幻术,不再用光影迷惑人心。
今晚的皮影戏,没有惊雷闪电,没有剑气纵横,只有最朴素的剪影,和最真实的声音。
台下坐着的,是被榜单逼至绝境的人——
那个因排名垫底被门派当众斩首的少年的父亲,颤抖着捧出儿子生前最后一封家书;
那位曾被誉为“百年奇才”却被诬陷作弊、逐出门墙的女侠,撕开袖口露出烙印:“他们说我不配,可我至今未败过一战”;
还有一位老母亲,她的儿子本已退出江湖,只因《风云录》突然将他列为“潜藏逆党”,一夜之间全家被屠。
她走上台,声音不大,却压住了全场抽泣。
“我不求他复活……”她顿了顿,望着幕布上那个小小的皮影人,“只求以后的孩子,别再信那一张纸。”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连风都停了。
苏锦瑟轻轻点头,接过老人递来的《正道典刑录》残卷,走向火盆。
火焰腾起三丈高,映红了半边天。
纸页在烈焰中蜷曲、焦黑、化为灰烬,仿佛无数冤魂终于挣脱束缚,乘风而去。
就在此时,屋顶瓦片微动。
纸鸢娘伏于暗处,手中弩机已对准苏锦瑟的心口。
她是评剑楼最后的信使,也是最锋利的刀。
今夜,她奉命取苏锦瑟性命。
可那句“别再信那一张纸”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她心底。
她僵住了。
脑海中浮现十年前那个雨夜——兄长跪在家族祠堂前,求父亲看一眼榜单排名以外的剑谱成绩。
回应他的,是一袋沉塘的沙石。
她摸了摸眉骨上的旧疤,和兄长一模一样。
那是幼时练剑摔伤留下的记号。
手指缓缓松开弩弦。
她没有放箭。
反而取下脸上薄纱,任夜风吹拂疤痕。
然后,她从怀中掏出一叠密令信纸,轻轻投入苏锦瑟院中。
纸上写满了评剑楼下一步围剿计划,末尾多了一行小字:
“他们让我传话,其实我想告诉你。”
翌日清晨,玲珑坊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有的带着遗物,有的抱着残卷,有的只是默默站着,仿佛在等一个答案。
苏锦瑟立于门前,目光扫过众人。
她没有宣布新榜,没有封任何人为主。
她只是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传遍四方:
“从今往后,这里不立榜,不封神。”京都废影台前,月色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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