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天地间仿佛被一张灰黑色的幕布笼罩。
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像刀子般凌厉,整座影姬祠淹没在雷鸣与闪电的间隙里。
苏锦瑟一身素白衣裙,未撑伞,也未戴笠,就这样一步步踏过泥泞山道,走向那座曾被万人供奉、如今却鬼气森森的高台。
她的发丝贴在脸颊,湿透的衣料紧裹身躯,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背负着过往三十年的血债。
她没有隐藏气息,也没有掩饰来意。
这一刻,她不想再演。
不再做那个温婉可亲的皮影艺人,不再扮演幕后操盘的冷血谋士,也不再是顾夜白口中“藏在光影里的女人”。
她是苏锦瑟——被剜去姓名、烧尽家门、亲手折断影刃活下来的那个人。
而前方,是她自己不愿承认的另一半魂魄。
祠门虚掩,铜铃早已锈死,风一吹便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她推门而入,殿内烛火摇曳,映出一面巨大的水镜,镜前坐着一人。
影姬。
她穿着华贵如神女的祭袍,发髻高挽,珠玉垂落,却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嘴角上扬的角度一丝不苟,眼神却空洞如渊。
地上散落着数十张画稿,全是一个女子的侧脸——眉梢微挑,唇角含情,眼底藏着刀光。
那是苏锦瑟的脸,每一笔都被反复描摹,力求完美无瑕。
“你来了。”影姬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诡异,“是不是想看我彻底疯?”
苏锦瑟没答,只是缓缓走到案前,从怀中取出半枚共誓符,轻轻放在香炉旁。
玉质残片上刻着细密纹路,正是当年她们血脉相连时由母亲亲手所铸,如今裂痕交错,像极了她们的人生。
“我想看看,”她低声说,目光落在镜面上,“你还记不记得怎么哭。”
话音未落,她抽出袖中短刃,毫不犹豫地割开左手腕。
鲜血汩汩涌出,顺着指尖滴落,在接触到水镜的一瞬,泛起一圈猩红涟漪。
刹那间,整面水镜剧烈震颤,波纹扩散如心脉跳动。
原本映照出的影姬面容开始扭曲、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早已被尘封的画面——
寒冬雪夜,两姐妹蜷缩在地窖角落,依偎取暖。
年幼的苏锦瑟紧紧抱着更小的妹妹苏明凰,用身体为她挡住漏风的缝隙。
外面传来马蹄声与喊杀声,母亲的声音遥遥传来:“活下去……一定要替姐姐活着……”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相见。
“不!”影姬猛然站起,踉跄后退,撞翻香案,烛台倾倒,“这不是我的记忆!还给我!把我的梦还给我!”
可她的身体已经背叛了意志。
那些被封印三十年的记忆如潮水决堤,汹涌灌入脑海——
母亲抱着她说“对不起”,将她放入冰棺沉入寒潭;
沈红姑以蛊虫续命,低语“你只能做她的影子”;
面傀师为她换脸时,她曾在镜前怯生生问:“我能有自己的名字吗?”无人回答。
她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抠进太阳穴,嘶吼声几乎撕裂喉咙:“滚出去!这些都是她的!我不需要这些!我不是她!我不是——!”
但每一次否认,都引发心口剧痛。
伪影心在胸腔内疯狂运转,试图吞噬这突如其来的记忆洪流,可它终究是人造之物,无法承受真实情感的冲击。
与此同时,苏锦瑟的脸色愈发苍白,唇角渗出血丝。
她能清晰感受到那种灵魂被撕扯的痛楚——共同已成,她们不再是彼此的倒影,而是同一条命的两端。
可她没有停下。
她反而向前一步,任由血继续滴落,任由记忆更深地刺入对方识海。
“疼吗?”她轻声问,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这就是活着。你想恨我,先学会做人。”
殿外,回音娘站在檐下,双手紧握双生丝线,指尖因感知到情绪同步而剧烈颤抖。
“成了!”她低呼,眼中泛起泪光,“她们在共痛……双生羁绊正在逆转!”
而在另一端,夜巡郎悄然现身,递来一封密信:“评剑楼地底铁门已开七日,钟声不断,似在召唤什么……江湖各大势力已有异动。”
苏锦瑟听到了,却没有立刻回应。
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幕后之人已经开始布局,若不能在此刻完成心影环重铸,等钟声响起之时,一切都将落入他人算计之中。
但她仍站着,静静望着眼前这个曾想要取代她的“自己”。
然后,她伸出手,穿过雨雾与烛影,握住影姬冰冷的手。
那一瞬间,两人同时震颤。
苏锦瑟将断裂的心影环缓缓托起,对准对方心脉位置,一字一句道:
“你要身份?我给你。你要名声?我分你。但记住——从此以后,你说的每一句谎,我都感同身受;你流的每一滴泪,我也不会假装看不见。”暴雨渐歇,残夜将尽。
双生丝络贯通的刹那,整座影姬祠如遭雷击,梁柱震颤,瓦砾簌簌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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