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嘉定三年暮春,江南一带正被梅雨季缠得动弹不得。连日的阴雨像扯不断的银线,把镇江城浇得浑身湿透,墙根处洇出一片片深褐的水痕,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亮,踩上去“吱呀”作响,溅起的泥点能糊满半条裤腿。城北的灵隐寺也失了往日的热闹,香客们裹紧蓑衣匆匆而过,香炉里的香灰被雨水打湿成块,连袅袅香烟都显得有气无力。可偏有这么个异类,压根不把这恼人的阴雨放在眼里,披着件打满补丁的破袈裟——那袈裟原是杏黄色,如今被雨水泡得发暗,领口袖口磨出了毛边,还沾着几片新鲜的草叶——趿拉着一双露脚趾的草鞋,鞋帮子上系着根烂麻绳,怀里揣着个油光锃亮的粗瓷酒葫芦,葫芦口用布塞着,却仍隐隐飘出米酒的醇香。他正沿着江边的石板路慢悠悠晃悠,脑袋上歪戴着顶僧帽,帽檐滑到了眉骨,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嘴角挂着的半醉半醒的笑,时不时还对着江面打个酒嗝。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在镇江城却无人不晓,正是那“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济公活佛。
此时济公刚从杭州府了结一桩冤案——前些日子杭州城绸缎商李家公子被诬陷杀人,眼看就要问斩,亏得济公凭着一串佛珠上的檀香痕迹,揪出了真凶是李家的账房先生,才救了公子性命。此番动身,正是要去镇江府会老友雷鸣、陈亮。这俩人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旋风”和“玉面狐”,雷鸣生得虎背熊腰,使一对镔铁斧,性子烈如烈火;陈亮则面如冠玉,擅使一把绣春刀,心思细如发丝。当年俩人误陷盗案,是济公出手相救,此后便死心塌地拜他为师,跟着师傅走南闯北,行善积德。离镇江府衙还有半里地,就见前方街口人声鼎沸,挤得水泄不通,几个身着皂衣的衙役举着水火棍,正费力地驱赶人群,嗓子喊得沙哑:“让让!都让让!张大人要查勘灾情!耽误了大人正事,仔细你们的皮!”
济公眯起醉眼,用破蒲扇挡了挡头顶的雨丝,踮着脚往人群里瞧。就见江边高坡上停着一顶八抬大轿,轿身刷着红漆,四角挂着铜铃,虽沾了些泥水,却仍透着官威。轿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弯腰走了出来,官袍的补子上绣着鹭鸶,正是知府的品级。这官生得面白无须,颔下三缕清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用玉扣束着,一双眼睛透着书卷气,正是上个月刚到任的镇江知府张仲书。张仲书原是京城翰林院的编修,因上书直言朝政,被外放至镇江,到任不足一月,就遇上了这场百年不遇的江水暴涨。他此刻正皱着眉头,望着脚下的江面,眉头拧成了个川字——那江水浑浊如泥浆,裹挟着断木、草垛一路奔腾,早已漫过了岸边的青石码头,几间靠着江边的低矮民房半截泡在水里,房梁摇摇晃晃,屋顶上趴着几户百姓,老的少的抱着柱子哭嚎,声音被风雨吹得七零八落。
一个戴着瓜皮帽、留着山羊胡的师爷凑上前,双手捧着本账本,弓着腰几乎要弯成九十度,声音里满是焦急:“大人,您快看这账本!江水再涨两尺,怕是就要漫到府衙的门槛了!库房里现存的粮草,算上府衙上下、牢里的囚犯,满打满算只够支撑十日。方才南城的里正来报,已有百姓在粮仓外徘徊,眼瞅着就要断粮了,要是真闹起来哄抢,咱们这点衙役根本拦不住啊!”他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南城方向,隐约能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聚在那里,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绝望。
张仲书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吩咐师爷去清点麻袋,准备加固府衙门槛,忽然听见人群里有人扯着嗓子喊:“那不是济公活佛吗?是活佛来了!咱们有救了!”这一喊如同惊雷,原本哭闹的百姓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转头往街口望去。就见济公摇着把破蒲扇——那扇子只剩半截扇面,扇柄磨得发亮——踩着泥水大步走来,草鞋踏在水里“啪嗒啪嗒”响,溅起的泥点溅了一身,他却毫不在意,嘴里还哼着自编的小调,调子颠三倒四,词儿却听得真切:“穿袈裟,戴僧帽,好酒好肉少不了;遇灾情,不急躁,自有佛祖来关照。”走到近前,他还不忘对着屋顶上的百姓挥了挥蒲扇,高声喊:“莫哭莫闹,有和尚在,淹不了你们的屋!”
张仲书早在京城时就听闻济公活佛的大名,知道他虽行为疯癫,却有通天彻地的法术,专管人间不平事,连忙快步走下高坡,对着济公拱手作揖,姿态恭敬得很:“圣僧大驾光临,真是镇江百姓之福!下官张仲书,忝为镇江知府,如今江水泛滥,百姓遭殃,下官束手无策,还望圣僧慈悲,指点退水之法,救镇江百姓于水火!”说着,就要弯腰下拜。
济公连忙伸手扶住他,嘿嘿一笑,把酒葫芦凑到嘴边抿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上,他抬手用袖子一擦,说道:“大人不必多礼,这江水啊,是天上的雨神贪杯误了时辰,等他醒了酒,自然就退了,涨得快,退得也快。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眼神扫过张仲书的官袍下摆,话里带了几分神秘,“眼下有件事比退水更要紧,关乎大人的性命,还有你家小公子的安危——你府里那匹‘踏雪追风’宝马,还有那对白鹤仙子,今晚怕是要出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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