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自挥起石斧。
第一斧砍在树根上方三尺,斧刃吃进木头,松脂溅出,香气弥漫。少年们轮流上,斧起斧落,木屑纷飞。砍到日头当空,树干发出“嘎吱”的呻吟,开始倾斜。
“让开!”张翎喝道。
众人退后。老松缓缓倒下,压断一片灌木,轰然砸在地上,震得地面发颤。
削枝是个细致活。要保留主干笔直,又要削去所有侧枝,还得在树干上每隔一尺刻一道环纹——那是仪式的记号。
做完这些,已过晌午。
岩叔带着狩猎队回来了。
收获惊人——两头成年公鹿,每头都有三百斤重;一头四百斤的野猪,獠牙弯如新月;三条四尺长的青鱼,鱼鳞在阳光下泛着青光;还有五只肥兔、十几只野鸡。
全寨人都围过来看。
孩子们盯着鹿角,妇人看着肥厚的鹿肉,老人摸着野猪厚实的皮毛。迁徙路上,这样的猎物是想都不敢想的。
“好兆头。”蒲伯喃喃,“祖先看见,会高兴的。”
男人们开始处理猎物。剥皮、剔骨、切肉,动作麻利。鹿肉切成巴掌大的块,野猪取最肥美的肋排,鱼去鳞去内脏,兔子和野鸡整只留着。
太阳偏西时,祭坛前架起了三口大陶釜。
釜下堆着干柴,但没点火。
全寨人聚在祭坛周围,安静等待着。孩子们被大人按住,不许嬉闹。就连羊圈里的羊、鸭舍里的鸭,都莫名安静下来。
张翎走上祭坛。
他换上了那身祭祀时才穿的麻布长袍——洗得发白,袖口和下摆绣着简单的云纹。左手青铜神扇,右手指路经骨板,头发用草绳束在脑后,露出整张脸。
风吹过,袍角微动。
“取火。”他开口。
岩叔捧着一块燧石上前。石头黝黑,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是迁徙路上从某处山崖采来的,一直舍不得用。
张翎接过燧石,又接过一块铁矿石——那是从流沙部换来的,只有拳头大小,沉甸甸的。
他蹲下身,将燧石和铁矿石轻轻碰撞。
“嚓。”
一声轻响,几点火星溅出,落在准备好的火绒上。火绒是用干苔藓和艾草絮揉成的,蓬松如絮。
火星闪烁了几下,灭了。
全场寂静。
张翎深吸口气,闭上眼睛。脑海中传承影缓缓旋转,关于火、关于光明、关于生命源初的意念流淌而过。他调整呼吸,手腕放松,再次碰撞——
“嚓!”
这次火星又多又密,雨点般洒在火绒上。
一点火星抓住了草絮,冒起一缕极细的青烟。烟越来越浓,忽然,“噗”一声,橘红色的火苗蹿起,扭动着,伸展着,贪婪地舔舐空气。
火,起来了。
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呼。
张翎小心翼翼捧起火绒,将火苗引到祭坛前的柴堆上。干柴遇火即燃,火焰“轰”地腾起,蹿起三尺高,热浪扑面而来。
三口陶釜架到火上。
釜里是泸沽湖的清水。水沸后,鹿肉、野猪肉、鱼肉依次下锅。没有复杂的调料,只撒了粗盐和几把去腥的香草。
肉香很快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香气——脂肪在沸水里融化,蛋白质析出,混合着松柴燃烧的烟熏味、香草的清苦味。孩子们抽着鼻子,眼睛盯着釜里翻滚的肉块,口水咽了又咽。
但没人动。
肉煮到七分熟,张翎让人熄了中间那釜的火。
他取来三个陶盘,每个盘里盛三块肉——鹿肉、猪肉、鱼肉各一。肉块冒着热气,油脂凝结在表面,亮晶晶的。
张翎双手捧盘,走向祠堂。
石门已经打开,石室内二十三节竹筒静静立在石槽中。油灯燃着,光晕柔和。
他将第一盘肉放在老祭司的竹筒前。
“祖灵归享。”他低声说,“今日星回,暑气正盛,黍米将熟,猎物丰饶。子孙献上首食,请祖尝新,佑我星回寨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人平安。”
第二盘放在山虎的竹筒前,第三盘放在木牙的竹筒前。
然后退后三步,深深鞠躬。
身后,岩叔、蒲伯、所有族人,跟着鞠躬。祠堂里安静得能听见油灯火苗跳动的噼啪声。
有那么一瞬间,张翎仿佛看见竹筒上的刻痕微微亮了一下。极淡,像错觉。但他知道不是——那是魂灵在享用,在回应。
祭完祖,回到祭坛前。
剩下的两釜肉继续煮,直到骨酥肉烂。张翎用木勺搅了搅,汤汁浓白如奶,肉块用筷子一戳就散。
“分食。”
一声令下,妇人们捧着陶碗上前。每个碗里盛满肉块,浇上热汤。孩子、老人、青壮,一人一碗,不多不少。
张昊端着碗,先喝了一口汤。
烫,但鲜。鹿肉的醇厚、野猪肉的肥美、鱼肉的清甜,全在汤里。他夹起一块鹿肉塞进嘴里,肉炖得烂,入口即化,满嘴油香。
寨子里响起一片咀嚼声、喝汤声、满足的叹息声。
蒲伯牙口不好,肉炖得烂,他慢慢嚼着,混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上一次这么吃肉……还是老部落没毁的时候。”
岩叔端着碗,独臂有些不稳。他蹲在祭坛台阶上,大口吃肉,大口喝汤,汤汁顺着胡须往下滴。吃着吃着,他忽然停下,看向祠堂方向,低声道:“爹,吃上了吧?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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