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部的人背着盐和酒离开后的第三天,黍米熟了。
那是秋分过后的清晨,霜很重,黍米地里一片金黄的穗子覆着层白茸茸的霜晶,在初升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穗粒饱满得撑破壳,风一吹,沙沙作响,像在催促。
蒲伯拄着杖站在地头,老人弯腰掐了穗,手指一捻,黍粒“噗噗”往下掉,干燥,硬实,搓掉麸皮扔进嘴里嚼,满口新粮的清甜
“该收了。”蒲伯回头对张翎说,“再等下去,鸟来啄,鼠来盗,一场雨可能就烂在地里。”
张翎蹲下身,抓了把土。
土还是潮的,但表层已经干爽。
他抬头看天——碧蓝如洗,云丝都没有,是难得的好天气。
“今天开镰。”他站起来,“全寨能动的人都下地。”
消息传开,寨子活了。
仓库里搬出二十把石镰——是阿禾带着几个妇人新磨的,石片薄而利,绑在木柄上,刃口在晨光里泛着青灰的光。
男人们挽起袖子,女人们用麻绳束紧头发,孩子们拎着藤筐跟在后面。
黍米地二十亩,分成十垄。每垄两丈宽,长得密密麻麻,穗子沉得压弯了秆。
张翎站到地头,举起第一把石镰:“开镰——”
石镰挥下,黍秆“嚓”一声断开。断面整齐,秆子倒下,金黄的穗子扑在泥土上。
第二镰,第三镰,很快有了节奏。
男人们在前头割,女人们跟在后面捆扎,孩子们捡拾掉落的穗粒。
岩叔独臂不方便割,就负责运输。他把捆好的黍秆扛到肩上,一趟趟运回寨子中央的空场。空场上已经铺好竹席,黍秆摊开晾晒。
张昊带着护卫队的人也在割。少年们力气足,手快,一垄黍米转眼放倒一片。但割到一半,问题来了。
“毕摩!”石峰直起腰,抹了把汗,“咱们今天还巡逻吗?”
“巡逻队暂停一天。”张翎头也不抬,“先收粮。”
“可岩叔说湖边的脚印……”
“粮要紧。”
张昊没说话,手里石镰挥得更快。
他明白毕摩的意思——黍米是过冬的命根子,比什么都重要。
但护卫队的职责是守寨,全下地收粮,寨子就空了。万一有事……
他压下担忧,继续割。
割到晌午,二十亩黍米放倒了一半。
空场上黍秆堆成小山,妇女们开始用连枷脱粒——两根木棍用皮绳连着,抡起来砸在黍穗上,“砰砰”声此起彼伏。
黍粒“哗哗”落下,积成金灿灿的小堆。
蒲伯坐在席边,用簸箕扬谷。
老人手法稳,一扬一落,秕谷和碎叶飘走,饱满的黍粒落回席上。扬净的黍粒装进麻袋,一袋袋扛回仓库。
干到太阳偏西,二十亩黍米全收完了。
空场上堆满麻袋,数了数,整整六十三袋。一袋约莫五十斤,这就是三千多斤粮。加上之前存的,够全寨吃到明年夏天。
众人累得直不起腰,但脸上都是笑。
岩叔独臂撑着膝盖,喘着粗气:“收是收完了……可往后呢?
黍米要种,荞麦要管,狩猎不能停,护卫要巡逻,房子要修,工具要打,酒要酿……咱们就这么些人,顾得过来吗?”
张翎坐在黍秆堆上,手里捏着几粒黍米。
黍粒在指尖滚动,硬实,饱满,带着阳光的温度。岩叔说得对,寨子大了,事多了,再像以前那样一窝蜂上,效率低,还乱。
他抬头看众人。
男人们瘫坐在黍秆堆旁,女人们揉着酸痛的胳膊,孩子们趴在席上睡着了。
每个人都很累,但眼神里都有光——那是看到实实在在收获的光。
“得分工。”张翎开口。
声音不高,但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格外清晰。
“从明天起,寨子里的人按本事、按力气、按意愿,分到不同的队里。各司其职,各尽其能。”
众人安静下来,看着他。
“农耕队。”张翎说,“专管种地。黍米、荞麦、菜蔬,从翻土到收割,全归他们管。队长……蒲伯,您老经验多,带带年轻人。”
蒲伯愣了一下,随即挺直腰杆:“我……我试试。”
“狩猎队。”张翎看向岩叔,“人少了,但要精。石野带队,专管打猎。不要广撒网,要盯准大兽、肥兽,提高每次出猎的收获。猎物优先供给全寨,多余的腌渍储存。”
石野站出来,抱拳:“是。”
“护卫队。”张翎目光落在张昊身上,“十二人不变,专司守寨巡逻。训练不能松,每日必修。寨子安全,全指望你们。”
张昊重重点头。
“建筑队。”张翎环视一圈,“木昆,你手艺好,带五个人。专管建房、修墙、维护屋舍。往后寨子要扩建,半地穴、干栏都得有人会建。”
木昆摸摸脸上的疤,沉声应下。
“制器队。”张翎看向阿禾,“你心思细,手巧。带三个妇人,专管打制工具——石镰、石斧、石刀、陶器、藤盾、矛杆。工具是手脚的延伸,不能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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