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余音还在山涧回荡,人群已开始有序移动。每支队伍或独行客走到涧口,都向那雉羽苗人亮出信物——骨牌、铜环、刻纹石片,形制各异。苗人验看无误,便侧身放行。
轮到张翎三人时,岩鹰上前,递上那块边缘有三道浅痕的蛇纹骨板。雉羽苗人接过,指尖在浅痕处摩挲片刻,又抬起浑浊的眼,仔细打量眼前这看起来贫弱的老者和两个不起眼的年轻人。他的目光尤其在张翎佝偻的背和灰败的面色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将骨板递回,挥了挥手。
踏上那条湿滑的“之”字形险径,涧水的轰鸣声骤然放大,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石阶仅一尺来宽,外侧便是雾气弥漫、深不见底的幽谷。阿叶在前牵马,岩鹰在后护着张翎,走得极慢极稳。下行约百丈,水声震耳欲聋,眼前豁然开朗。
涧底比想象中宽阔,形成一处约二三十亩的天然平台。平台一侧是奔腾的涧水,另一侧岩壁向内凹陷,形成巨大的天然穹窿。此刻,穹窿下已被人为清理出一片空地,几十支松脂火把插在岩壁缝隙中,橘黄火光跳跃,勉强驱散涧底的阴森湿寒,也将这片地下墟市映照得光怪陆离。
墟市呈狭长分布。最显眼的是中间一条“主道”,两侧地面铺着防水油布或兽皮,上面陈列着各色货物。已有二三十个摊位支起,人影绰绰,低声交谈与讨价还价声混杂在水声中,形成一种奇异的嗡嗡背景音。
张翎三人牵着马,随着人流缓缓走进这片地下世界。浑浊的眼睛看似无意地扫过四周。
这里的“货物”,确实与寻常部落集市大不相同。
左侧一个摊位,摊主是个独臂老苗人,面前油布上摆着几株形态奇异的植物。一株通体幽蓝、叶片如冰晶的矮草;一簇根须虬结如人形、散发着浓烈土腥气的块茎;还有几朵伞盖呈七彩、菌褶会随火光微微蠕动的蘑菇。老苗人闭目盘坐,对往来目光漠不关心。
隔壁摊位则摆满了各种矿石和古怪材料。有拳头大小、内部仿佛有银色液体流动的灰白石头;有紫黑色、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的轻质木块;还有几块暗红如凝血、触手温润的骨片——看形状,绝非寻常野兽所有。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正拿着一块黑色石头,与另一个买家低声争论。
更远处,一个披着破烂黑袍、看不清面目的人影面前,只摆着三样东西:一个巴掌大的龟甲,上面刻满扭曲的暗红色纹路;一串用某种细小指骨穿成的项链;还有一个陶土小罐,罐口封着蜡,隐隐传出令人心悸的细微抓挠声。经过这个摊位的人,都下意识加快脚步,目光不敢久留。
兵器、护具摊位也有,但形制大多粗糙古怪。一把弯刀刀身布满锈蚀般的暗红斑纹;一面藤盾中央镶嵌着不知名兽类的独眼,眼珠在火光下似乎还会转动;几支箭矢的箭簇不是金属,而是某种黑沉沉的、带有天然螺旋纹的尖牙。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草药清香、矿物土腥、兽皮膻味、霉菌潮湿,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奇异香气,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
岩鹰和阿叶明显紧张起来,肌肉紧绷,手不自觉按向腰间武器。这里的人,大多眼神警惕、疏离,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贪婪。几个三五成群的汉子聚在角落,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新入场者携带的货物。
张翎却似乎毫无所觉,依旧那副行将就木的迟缓模样,只是浑浊的眼珠转动得更慢了些,将所见的一切细节印入心底。他注意到,墟市深处,靠近岩壁的地方,搭着几个简陋的皮帐篷,有穿着统一靛蓝短衫、佩戴铜刀的苗人守卫,那里应该是三苗官方或者有实力的商队驻地,寻常摊位都与之保持距离。
“灰头叔,咱们……先看看?”岩鹰凑近,压低声音问,用了事先约定的称呼。
张翎含糊地“嗯”了一声,喉咙里发出痰音,慢吞吞挪动脚步,沿着摊位边缘缓缓走动,目光似乎对那些奇珍异宝毫无兴趣,反而多看了几眼摆在角落的、相对普通的货物——成捆的鞣制好的兽筋、几块质地不错的燧石、一筐晒干的常见止血草。
他们这不起眼的样子,确实没引起多少注意。只有那个卖古怪蘑菇的独臂老苗人,在张翎路过时,眼皮微微掀开一道缝,混浊的眼珠在他佝偻的背影上停顿了一瞬,旋即又闭上了。
逛了约莫半圈,张翎在一个相对冷清的摊位前停下。这摊主是个矮胖的妇人,面色黝黑,穿着悬藤部特有的、用某种坚韧藤皮编成的衣物。她面前油布上东西不多:几块颜色暗沉、带有银白色条纹的矿石,几根保存完好的大型禽类翎羽,还有两个用兽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品。
张翎的目光落在那些矿石上,蹲下身,动作迟缓地拿起一块掂了掂,又对着火光看了看断面。
“老丈,好眼力。”胖妇人开口,声音粗嘎,“这是西山阴矿坑里挖出来的‘银纹铁’,比寻常熟铁硬三成,韧性还好。打造刀剑箭头,不易崩口卷刃。”她说话时,眼睛却瞟向岩鹰和马背上鼓囊囊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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