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山火,烧过一条条隐秘的山道,掠过一个个沉默的寨子。
起初只是闷雷般的低语,在赶集归来的背篓间,在借火点烟的沉默里,在夜里火塘边压得极低的交谈中。
“听说了吗……飞云涧……”
“死了人……巫咸氏的……”
“一个老头子……”
“一拳……”
声音越压越低,眼神却越飘越远,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山林深处,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什么。
星回寨,寨门紧闭。
岩山第三次检查了门闩,粗大的原木横着,卡在石槽里,纹丝不动。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转身走向寨墙边的梯子。脚步很沉,像灌了铅。
了望台上,两个年轻人抱着竹矛,眼睛瞪得溜圆,盯着下面蜿蜒消失在山雾里的小径。看到岩山上来,其中一人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岩山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台子边缘。
远处的山峦叠在灰蒙蒙的天色里,轮廓模糊。风从那边吹过来,带着湿冷的潮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味。
不是烧荒的味道。更刺鼻,更冷,像什么东西烧透了,又浇上了冰水。
岩山眉头拧成了疙瘩。
前天,寨子东面二十里黑风坳的岩羊寨,派人悄悄传了句话过来。传话的人没进寨,把话塞给在溪边取水的阿叶姆(阿叶的母亲),转身就跑了,像后面有鬼追。
话只有一句:“巫咸家的崽子折了,老的疯了,当心。”
岩羊寨和星回寨算远亲,隔几年通次婚,平日里走动不多,但遇到大事,会递个消息。
这话递过来,寨子里几个主事的一夜没合眼。
张翎毕摩还在密室养伤,谁也不敢拿这事去扰他。岩山、蒲伯、还有石虎他爹——老猎人岩松,三个人在存放药材和兽皮的库房里,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坐到天边发白。
“毕摩出去前,只交代看好寨子,等他回来。”蒲伯手里捏着一截干枯的草药茎秆,无意识地捻着,碎屑掉在膝上,“现在人回来了,伤成那样……外面又……”
“飞云涧的事,岩鹰和阿叶说得不清不楚,但肯定是毕摩动了手。”岩松声音沙哑,他年轻时去过几次飞云涧小集,“巫咸氏的人,我见过。穿得好,眼睛长在头顶,看人像看牲口。他们的人死了,还是什么少主……这事,绝不可能善了。”
“岩羊寨让‘当心’。”岩山盯着跳动的火苗,“怎么当心?寨门已经关了,哨子加了,还能怎么当心?难不成……全寨躲进后山老洞?”
一阵沉默。
躲进后山老洞,那是最后一步。洞里阴冷潮湿,粮食难运,老弱进去,一场风寒可能就没了。不到灭寨的关头,谁也不敢轻言进去。
“再等等。”蒲伯最后说道,“等毕摩好一点,能说话了,听听他怎么说。这几天,把寨墙再加固,了望的人再加两个。寨子里,所有外人——哪怕是去年嫁过来的姑娘的娘家人——都委婉劝走。粮食、盐、药,全部清点,分开藏好。”
于是有了今天。
寨门紧闭,气氛像拉满的弓弦。
岩山从了望台下来,走向寨子中央那栋半石半木的屋子。那是存放寨子公共物品和商议事情的地方,现在暂时成了他们几个主事人碰头的地方。
蒲伯已经在里面了,正对着桌上摊开的一张粗硝羊皮皱眉。羊皮上用炭笔画着些弯弯曲曲的线,是星回寨周边粗略的地形。
“岩松叔去后山看密道了。”蒲伯头也没抬,“北边那条小的,出口的藤蔓被人动过,不像是野兽。”
岩山心头一紧:“人?”
“说不准。”蒲伯终于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也可能是野猪蹭的,但……不像。岩松说,那断口太齐整,像是用刀割过,又小心伪装过。”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寒意。
如果真是人,而且是懂得伪装痕迹的人……那说明,已经有眼睛,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寨子很近的地方。不是路过,是探查。
“寨子里有什么异常吗?”岩山问。
蒲伯摇头:“表面没有。但人心……岩山,人心惶惶。毕摩重伤闭关,外面风声又紧,大家都怕。昨天石虎家媳妇,不过是看到林子里飞起几只鸟不对劲,就吓得打翻了一罐新酿的酒。”
荞麦魂。
岩山瞳孔一缩。毕摩带出去交易、惹来祸事的,就是这东西。
“酒……还剩多少?”他声音发干。
“不多。毕摩带走了大部分去交易,寨子里留的,都是往年存下的,藏在老地方。”蒲伯低声道,“但知道老地方的人……不止我们几个。”
岩山明白他的意思。寨子不大,谁家有点好东西,很难完全瞒住。尤其是酒这种稀罕物,往年节庆分一点,总有人尝过,知道滋味。万一……
“砰砰砰!”
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岩山猛地转身,手按上腰间的石斧。蒲伯也立刻将羊皮卷起,塞进怀里。
门开了,是了望台上的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脸色发白:“山叔!蒲伯!西面……西面山梁上,有烟!不是炊烟,是……是那种很冲的、青黑色的烟!”
岩山和蒲伯抢步出门,爬上最近的一处高台。
西边,连绵的山脊线后,一道笔直的、青黑色的烟柱,正缓缓升腾起来。在灰白的天幕下,格外刺眼。
那不是山火,山火的烟是灰白或浓黑的,会扩散。这烟柱凝而不散,颜色诡异。
“狼烟……”蒲伯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是黑石寨的方向……他们在示警!”
黑石寨在星回寨西边四十多里,比星回寨大,人也更悍勇。他们和星回寨没什么交情,但也无仇怨。这时候点燃这种只有面临极大威胁才会用的古老狼烟,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们看见了,或者遭遇了,让整个寨子都觉得必须立刻警告周边邻居的、极其可怕的东西。
岩山的手,死死抓住了粗糙的木栏。
风更大了,卷着那道青黑烟柱,扭曲,飘散,却执拗地指向天空。
像一根戳破平静的、蘸满了不祥的矛。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寨子深处,那间密室所在的方向。
毕摩……
寨子,需要您快点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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