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冬雪化尽,山涧溪流开始欢腾,向阳的坡地上冒出星星点点的嫩绿草芽。距离立春,只剩下不到十天。
星回寨后山,一处更为隐秘的、被几块巨大山岩半掩着的洞穴里,张翎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洞内光线昏暗,靠几盏小油灯照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草药、矿物和动物油脂的奇异气味。一张粗糙的石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几十个陶罐、竹筒、木盒,里面装着颜色各异的粉末、糊状物或液体。
张昊和李岩并肩站在石台前,只穿着单薄的麻布内衣,等待着。
张翎先看向张昊。年轻人体格健硕,肌肉线条流畅,充满了爆发力。肤色是健康的麦色,因长期在山林活动,略有些粗糙。五官端正,眉宇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少许未曾褪尽的稚嫩。这种气质,放在山林猎手中是优秀,但放在需要伪装潜行的任务里,就太“亮眼”了。
“收敛气血,放松肌肉。”张翎吩咐道。
张昊依言照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普通”些。但常年习武、尤其是最近数月高强度的生死训练养成的习惯,让他即便放松,站姿依旧挺拔如松,眼神也难以完全掩饰其中的精光。
张翎没再说话,开始动手。
他先从一个陶罐里挖出些暗黄色的、带着土腥味的膏状物,在掌心搓热,然后均匀地涂抹在张昊脸上、脖颈、以及所有可能裸露的皮肤上。膏体微凉,带着刺激感。张昊忍住没动。
涂抹完毕,等待片刻,膏体微微渗入皮肤,原本健康的麦色开始变得黯淡、粗糙,甚至出现一些不规则的、类似晒伤或轻微瘴气侵蚀留下的暗沉斑点。
接着,张翎取出几种不同颜色的矿物粉末——灰白、淡褐、暗青,用一个小石臼细细研磨混合,又加入几滴某种动物油脂调成糊状。他用一支自制的、笔尖极细的竹笔,蘸着糊状物,在张昊的眼窝、鼻翼两侧、嘴角等位置,仔细地勾勒加深阴影。
手法精准,如同作画。几笔下去,张昊原本饱满的眼窝显得微微凹陷,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感。鼻翼两侧的阴影让脸颊看起来瘦削了些,嘴角细微的下垂纹路,则添了几分生活的艰辛和沉默。
然后是眉毛。张昊的眉毛浓黑挺直,显得精神。张翎用一把小巧的骨刀,沾了点特制的药水,将眉形修得稍淡、略散,尾端微微下垂,冲淡了那份锐气。
头发也被打散,用一种混合了灰尘和草木灰的粉末揉搓,发色变得黯淡无光,发质显得干枯,再重新束成一个略显凌乱、毫不起眼的普通发髻。
最后,张翎拿起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递给张昊。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肤色黯淡粗糙,带着风霜痕迹,眉眼低垂,神色疲惫而麻木,就像一个常年挣扎在温饱线上、被生活磨去了棱角的普通山民青年。只有细看眼底深处,才能隐约捕捉到一丝被极力隐藏的、猎豹般的警觉。
张昊自己都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做出个惊讶表情,脸上的“伪装”传来微微的紧绷感,提醒他此刻的不同。
“记住这种感觉。”张翎的声音平淡,“不是戴了层面具,而是‘成为’这个人。他力气可能不小,因为要干重活,但绝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气血充盈,劲力内蕴。走路时,肩膀可以微微前塌,脚步可以稍微拖沓,呼吸可以略重。看人时,眼神不要直接对视,可以快速瞥过,或者低头。说话,慢半拍,带点口音,用词简单。”
张昊用心记下,对着镜子,慢慢调整自己的神态和眼神。起初有些别扭,但在张翎的指点下,逐渐找到了感觉。当他再抬起头时,镜中的“山民青年”眼神里的那丝锐利几乎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木然的、对周遭不甚关心的淡漠。
“很好。”张翎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赞许,转向李岩。
李岩的底子比张昊更适合伪装。他本就性格沉稳,话不多,肤色较深,身材精悍但不夸张。张翎在他身上的改动更侧重于“细节”。
同样涂抹改变肤色的膏体,但颜色调得更深些,接近常年曝晒的古铜黑。在颧骨、手背等骨骼突出处,用深褐色粉末点出些类似老人斑的痕迹,虽然他才二十一岁,但艰苦的生活可能让人早衰。
眉毛被修饰得更杂乱,在眉心和眼角,用细笔勾出几道极浅的、如同常年皱眉形成的竖纹。嘴唇用特制的染料染得略显干裂苍白。
头发同样处理得干枯黯淡,但在两鬓处,巧妙地洒上些极细的、灰白色的矿物粉,乍一看,像是过早生了华发。
最大的改动在眼神和气质。张翎让李岩反复练习一种“游离”的眼神——不是呆滞,而是那种心思似乎总在别处、对眼前事物反应略显迟钝的感觉。配合微微佝偻一点的肩背和更轻、更飘忽一点的脚步,一个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而显得有些精气不足、但骨子里仍存着几分山民韧劲的形象,逐渐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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