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乡司?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让他们晓得这事,还有咱们的好?”
提议焚尸毁迹的人,与吴叟一般年纪,只觉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太过儿戏。
面对质疑,吴叟不以为意,精明的眸光注视着面前的里正。
他才是清溪村真正能做主的人。
察觉里正神色有异,吴叟沉声解释道:“刚才,我在熊尸颈侧摸到枚箭镞,上面残留两寸长的箭杆,箭镞的样式不是打猎用的猎叉样式,还比普通箭镞大上几分,镞身扁平呈斧形,是军营作战所用。”
“呦呵,是军营的箭呐!”
“可咱这儿离军营可远着哩,这熊受了箭伤,还能活着跑到咱这来?”
“没准儿那熊闯了军营,挨了他们一箭又跑了,难不成咱还得找出是哪座军营射的箭,然后把熊尸囫囵个儿给人送去不成?”
“哟,这可就费劲了。”
“我就不信,咱把这东西烧了,人家还能闻着味道找来不成!”
“就是,毁尸灭迹,死无对证,咱们大家把嘴闭上,谁还能找咱的不是?”
……
耳边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见风长似的窜了起来。
“哎哟,还真有箭,不过这肉……都长上了,把箭头裹在里面,怎么看都有些年头了。”
“这些年都没人捕到这头熊,兴许早没人记得,烧了也没什么要紧吧。”
吴叟循声睨了叫嚷着的后生,幽幽开口:“这箭镞是军中样式不假,可用它的人未必是军卒。”
众人一愣,不解地看向吴叟,都觉他这话前言不搭后语。
吴春挤上前护住吴叟,向众人解释:“上京贵人畋猎,用的就是军中制式的箭镞。”
“那又怎样,贵人猎不到的被咱们收拾掉了,难不成还要特地跑去说一声,‘哎,大人,你家的箭没准头,不如咱的钉耙好使’,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
见话越说越不像样,里正这才出言压住七嘴八舌的议论。
“好了,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边议论声方止,却将一句话音清晰送入众人耳中——
“罴乃熊中巨者,非深山巨林不足以养成。”
人群里忽然走出一清癯秀髯文士,四旬左右,所到之处,人们纷纷自觉退避。
齐彯曾听吴明唤他“夫子”,想来就是村学唯一的夫子,据说姓文,出身上京落魄世家,饱学不仕隐遁村野。
然而,清溪村人鲜少离乡,上京之中世家林立,他们也不知其身世底细。
十几年前,乡司将人送来,便就此落了户。
盖起几间学舍讲书释义,顺理成章当起了村学夫子。
“文夫子?”
“咳咳……”
秀髯文士呛了口风,生生咳红了面皮,含笑打了一路招呼,停在齐彯前面不远处,拱手弯腰朝里正行了一礼。
“里正,吴家父子的担忧多半不会错,此熊体型巨大,身上还残留天子行猎所用箭矢。春猎胥山,秋狩平湖。平湖猎场位于上京西南,来此须经人居闹市,以此熊体格,中途极易被人发现。倒是胥山猎场近些,中间隔着条河,来此也不是什么难事。故此推断,此熊乃皇家禁囿所饲,多半是从北边胥山猎场逃出来的。”
文夫子少时家中还未落魄,曾在外游历数载,行远知着。
在清溪村人眼里,他见多识广,所言无可质疑。
里正身边的老者提杖前趋,指着地上熊尸瞠目结舌。
“这……真是皇家园囿饲喂的牲畜?”
文夫子坦然颔首:“今上仁厚,孽畜私逃伤人,被咱们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管怎样跟乡司禀报一声,听凭处置总不会错。”
这下文夫子开了口,旁边再无质疑声。
里正不动声色看向吴叟,见其缓颜颔首,当即找了个腿脚快的后生,往镇上乡廷报信。
隔了两三日,一支布甲武卒的到来打破村中宁静。
里正在家中吃着朝食,听到信儿忙披了件棉袍赶去村口。
远远看见二三十人,个个身穿赭布甲袍,一人一骑,腰间皆配宽刀,将村口堵得密不透风。
领头之人端坐高头大马之上,一手虚扶腰侧刀柄,肃穆威严,把里正瞧得心惊胆战,脚下一软险些绊个跟头。
待到跟前,见一人自马后绕出,正是常同自己打交道的乡啬夫,里正心中方才安定些许,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询问清楚来意,将人引至熊尸跟前。
其间,寻了机会向啬夫打听上头的意思。
听过他的话,始知这事被乡司报知了县令,县令又上报给郡守,后头不知怎的上京里面知晓了,真当要紧事发派人来清溪村将熊尸取回校对,顺道嘉奖此地民风勇健。
领头人见到熊尸,兀自察验过后,方令随行之人破开冻得僵硬的皮肉,取出留存其中的半截断箭。
略看了一眼,便让人将熊尸搬上车,随后一一嘉奖那晚扑杀熊罴的村民。
此番不仅没有责罚,还有嘉奖,这令悬在清溪村人心上的巨石落了地,大家也都真心实意为那几个得了嘉奖的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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