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昆明像被重新抛光的翡翠,连灰蒙蒙的滇池上空都挂起一道短暂的彩虹。李朝阳把鸭舌帽压得很低,坐在网约车后排,膝盖上放着程序员硬塞给他的牛皮纸袋——里面是一套价值四千块的深灰色西装,衬衫、领带、袖标、胸针,一应俱全。父亲的声音还在耳旁回荡:“人靠衣装,你代表的不是自己,是千千万万穿制服的兄弟。”老人说这话时,正抱着豆豆坐在豪宅露台的摇椅里,阳光把猫和他都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车停在呈贡大学城门口,保安瞄了眼车牌,敬礼放行。云南财经大学宏远楼前拉起了红色横幅:欢迎“外卖锦鲤”李先生莅临分享。落款是经济学院、金融学院、创业学院三家联合。李朝阳自嘲地笑了笑——三个月前,他连“呈贡”两个字都会念错,如今却要以“草根逆袭样本”的身份走进学术殿堂。宏远楼报告厅能坐八百人,此刻过道都站满了学生,有人举着手幅“朝阳哥带我飞”,有人穿着仿制骑手服,黄色蓝色拼成一片流动的河。
主持人是金融学院副院长,一个头发花白却声音洪亮的女士,她握着话筒,像握着一支指挥棒:“同学们,今天我们要探讨的,不仅是‘一个人中了八千万该怎么办’,更是‘当巨额财富与平凡身份相撞时,市场、社会、个体该如何自处’。”话音未落,掌声雷动,像潮水拍岸,一排排手机同时举起,镜头对准侧幕——李朝阳正低头检查领带,那领带太紧,勒得他喉咙发痛,仿佛一条随时会收紧的绞索。
演讲被设计成“对谈”形式,主讲嘉宾除了李朝阳,还有经济学院最年轻的教授——贺骁,三十二岁,海归博士后,头发微卷,笑起来左边嘴角有颗虎牙,像学术界的流量明星。贺骁的开场白很简短:“我不关心彩票,我关心概率;我不关心锦鲤,我关心池子。今天,请允许我把李朝阳先生当成一个‘活体案例’,拆解财富突增对人力资本、消费曲线、社会网络的三重冲击。”他转身看向李朝阳,目光像探照灯,“李先生,您介意被我‘拆解’吗?”台下响起善意的哄笑,李朝阳却觉得那灯光里带着无形的手术刀,一寸寸划开他的皮肤。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话筒,掌心全是汗,麦克风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像心跳外放。“同学们好,我叫李朝阳,三个月前,我的职业是外卖骑手,日薪大约两百四,扣除租金、电费、药费,剩余八十块;三个月后,我银行账户躺着八千万,税后。可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教你们怎么中奖,而是告诉你们——别把逆袭想得太浪漫。”声音有些颤,却奇异地让报告厅安静下来,连最后一排玩手机的男生也抬起头。
贺骁立刻抓住话头:“很好,我们进入第一个议题——‘财富突增与劳动供给曲线’。请问李先生,中奖后您是否立即产生‘退单’冲动?日配送量从六十单降到多少?”李朝阳老实回答:“第一天降到零,第二天降到零,第三天……还是零。可第四天,我重新上路,因为害怕。”贺骁挑眉:“害怕什么?”李朝阳顿了顿:“害怕自己变成‘无用的人’。经济学里有个概念叫‘边际效用递减’,钱也一样,躺着不动,它只会啃你的骨头。”台下响起低低的议论,有人举起手机录像,有人快速记笔记。
贺骁继续追问:“那您是否同意,劳动对您而言已不再是‘生存约束’,而是‘身份锚定’?”李朝阳想了想,点头:“可以这么说。外卖箱是我的锚,不背着它,我就成气球,一松手就飘走。”话音未落,后排传来女生的啜泣,那女孩穿着黄色骑手服,胸口印着“云财外卖社”,她抹着眼泪喊:“朝阳哥,我跑了两年,每天被顾客骂、被平台扣,我也想过放弃,可听你这么说,我好像又有点力气了!”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热烈,带着潮乎乎的体温。
贺骁等掌声平息,抛出第二个议题:“消费弹性与示范效应”。他打开PPT,投影出一张照片——滇池边的白色豪宅,落地窗、泳池、三角梅,配文“八个零之后,买吗?”台下立刻爆发“哇哦”声。贺骁看向李朝阳:“据说您全款两千万购入该房产,还配备管家、司机、园丁,可否分享一下心路历程?有没有一瞬间觉得‘我配得上’?”李朝阳喉结滚动,诚实回答:“没有。签合同时,我手一直在抖,像替别人买房。搬进去第一晚,我睡在浴缸里,因为床太软,会做噩梦。”笑声四起,却又渐渐低下去,大家在他脸上看到一种叫“不安”的东西。
贺骁趁机引导:“这就是行为经济学里的‘身份认知滞后’。财富跳跃式增长,心理账户却留在原地,导致‘不配得感’与‘炫耀性消费’并存。”他点击下一页PPT,出现一张消费曲线图,“李先生豪宅之后,又购入三十辆电动车、一只猫,却没有买豪车、名表、私人飞机,请问您怎么克制‘炫耀冲动’?”李朝阳苦笑:“我克制不了,是现实替我克制。钱被冻结,豪宅只能写我爸名,猫是两千八的橘猫,电动车四千五一辆,兄弟们等着接单。至于名表,我戴习惯了二十块的电子表,换几十万一块,手腕会过敏。”笑声再次爆发,却带着善意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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