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议题,贺骁抛得更尖锐:“社会网络与风险外部性”。他展示出一张网络截图——某直播公会开出“三年一亿”签约费,某相亲节目出价“百万出场”,某网红公司策划“朝阳带货首秀”。“如果您没被冻结资金,会不会接受这些邀约?”报告厅瞬间安静,连豆豆在视频里打滚的声音都听得见。李朝阳沉默几秒,抬头:“会。因为我不懂拒绝,也没底气拒绝。但后来有人告诉我,‘免费最贵’,我一旦出现,就会成为资本链条里的一环,观众消费我的故事,平台抽成我的流量,幕后的人洗白他们的黑钱。我宁愿回到电动车座,至少方向盘在我手里。”掌声再次响起,经久不息。
对谈进入尾声,贺骁请李朝阳用一句话总结“逆袭”感受。李朝阳想了想,放下话筒,走到讲台中央,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外卖工牌,上面沾着油渍和雨水痕迹。他举起工牌,面向所有人:“我中了一亿,可我最大的逆袭,是还在用这个工牌。”话音落下,报告厅一片寂静,三秒后,掌声如雷鸣,潮水般涌来,经久不息。有人起立,有人呐喊,有人红了眼眶。贺骁站在侧幕,收起虎牙,郑重地鞠了一躬——向骑手,也向那个不肯被概率定义的普通人。
演讲结束,学生们蜂拥而上,有人求签名,有人求合影,有人递来简历:“朝阳哥,我学物流,能去你车队吗?”李朝阳一一回应,签名签得龙飞凤舞,却固执地只写四个字——“保持速度”。副院长亲自送他出门,递给他一张聘书:“经济学院想请您担任‘职业导师’,每学期来两次,给学生讲讲真实世界,课酬随你开。”李朝阳接过聘书,手指触到烫金的字,像触到一块烧红的炭,他却没松手,点头:“我来讲,不要钱,只要给我一张讲台,一张椅子,让我能把工牌放在桌上。”
走出宏远楼,夕阳落在草坪上,像给校园铺了一层金粉。李朝阳摘下领带,塞进裤子口袋,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青草、墨水、烤红薯的味道,比豪宅的中央空调好闻得多。他抬头看天,滇池方向,乌云被夕阳镶上金边,像一块巨大的、被加热的钢板。他知道,钢板背后仍有冷箭,仍有陷阱,仍有无数未解的谜。但此刻,他站在校园里,站在八百个年轻人的掌声里,站在“保持速度”四个字里,心里前所未有地踏实。
司机迎上来,替他拉开车门。李朝阳却摆摆手,走向路边那辆贴有“朝阳车队”标识的电动车,戴上工牌,拧动电门,车子发出熟悉的“嗡”。他对司机喊:“告诉赵管家,晚饭不用等我,我去跑几单,给学生们挣点奖学金。”话音落下,电动车已蹿出十米,车尾的小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降下的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校门口,延伸到城市的尽头,延伸到那些尚未抵达的黎明。
后视镜里,校园渐远,掌声渐弱,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留下——在八百个年轻人的心里,在他自己锈迹斑斑的工牌上,在经济学教科书尚未命名的章节里。那里,将记录一个外卖骑手如何用八个零,教会大家:财富可以跳跃,但人生必须保持速度;概率可以选中你,但只有你,才能选中自己的下一站。
电门拧到底,车速表指针晃到55,风从T恤领口灌进去,像给胸腔灌了一桶冰水。李朝阳却觉得热,血在耳膜里砰砰敲鼓,每一次跳动都伴着学生们残留的掌声——那掌声像卡带,循环播放在脑子里,把夜色都震得发颤。
他先去了老校区后门的螺蛳粉店。店口灯箱破了个洞,“螺蛳粉”三个字只剩“蛳粉”,像被啃过的骨头。老板阿芳见是他,远远招手:“朝阳哥,今天还跑?不是说你上电视啦?”李朝阳笑而不答,只把二维码递过去:“接单,顺路给学生带宵夜。”阿芳一边煮粉,一边嘀咕:“八个零还跑,你是不是傻?”蒸汽模糊了她眼镜,也模糊了李朝阳的轮廓——在雾气里,他仍是那个每天来取六份粉、顺手帮扔垃圾的骑手。
六份粉装箱,目的地是云财研究生公寓。路上要经过一条没路灯的林荫道,树影投下来像无数伸出的手。以前他怕这条道,怕爆胎、怕抢劫、怕突然蹿出的野狗;今晚他依旧怕,怕的是暗处不知多少镜头正对准自己,怕下一秒就有人从树后跳出,举着麦克风喊“朝阳哥带货吧”。他下意识压低头盔,把帽檐转到侧面,像给自己加一道帘。
公寓楼下停满外卖车,黄蓝绿橙排成一条彩虹。他把粉放在取餐架,拍照,点送达,动作一气呵成。正准备走,一个女生从电梯冲出来,边跑边喊:“朝阳哥别走!”他心头一紧,还是停下。女生递上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封面写着“保持速度”四个烫金字:“今天报告厅我没挤进去,能给我签个名吗?”她眼里闪着光,那光李朝阳见过——去年冬天,他送药到儿童医院,一位母亲抱着化疗的孩子,也是这样的眼神,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接过笔,在扉页写下:保持速度,也保持温度。落款时,他故意把“李”字最后一捺拉得很长,像给黑夜划道口子,让光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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