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书瑜心里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家丁,几个人正拿着水囊喝水。
看到他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把水囊攥紧了些。
有的甚至把水囊往身后藏了藏。
他知道,他们的水囊也见了底,剩下的那点水,得省着喝。
说不定还要走两三天才能找到水源。
费书瑜抬起头,看着前方道路的尽头,心中一片冷然。
他之所以神色阴沉,并非是因为和其他的骑卒一样,只是因为眼前这该死的旱灾。
只有他一人心里清楚,这怕只是明末陕西大旱的前奏。
天启五年他刚给将爷当家丁时,陕北的麦田还能收些粮,百姓虽然苦,可至少能吃的七分饱。
可如今才过了两年,就成了这副模样,再过两年,等旱灾遍及陕西、山西,到时候……
费书瑜不敢想下去。
破败的官道之上,无比空荡,入目之处,皆是焦黄。
远处的荒野上,几条双目泛红的干瘦野狗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它们的毛又脏又乱,粘在身上,露出里面的骨头,走起来摇摇晃晃的,却依旧警惕地盯着四周。
这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怕是这片广袤区域里,唯一还活着的动物。
似乎是察觉了什么,领头的野狗突然停住了脚步,耳朵竖了起来。
它抬起头颅,向着费书瑜他们的方向看去,另外两条野狗的头颅几乎在同时也转了过来,眼睛里满是凶光。
能够在这样的地方活下来,若是不够警觉,早已经成了其他野兽的食物。
或者,成了饿死鬼的果腹之物。
可就在看清队列的下一瞬间,几条野狗的耳朵耷拉了下来,夹着尾巴,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快步跑去,连头都不敢回。
空气之中,似乎弥漫开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
那是边军常年征战留下的气息,比饥饿更让野狗害怕。
“走了。”
费书瑜拍了拍老农的肩膀,老农的肩膀干瘦得像根柴火,隔着布褂都能摸到骨头。
他翻身上马,枣红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沉重,走得慢了些。
老农没再说话,只是又蹲下去,用手扒拉着地里的麦秆,像是还想从里面找出点能吃的东西。
费书瑜策马离开时,又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
她还在井边蹲着,空瓢挂在胳膊上,风把她的红布袄吹得飘起来,像一团微弱的火,在满目的灰黄里,显得格外扎眼。
他想从马囊里拿点什么给她,可摸了摸,马囊里只有几块干硬的米饼。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策马跟上了队列。
出了定边营,往榆林的路更难走了。
风越来越大,刮得人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睛往前走。
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连前方数十步远的路都看不清楚。
大军不得不放慢速度,生怕走散了。
路边的草全枯了,光秃秃的山梁上,连只飞鸟都没有。
只有几只乌鸦落在枯死的树上,“呱呱”地叫着。
声音难听极了,像是在为这片土地送葬。
晌午时分,太阳最毒的时候,前面传来一阵欢呼。
是先头的哨骑派探马回来了,说前面是芦河。
弟兄们的精神一下子提了起来,连拉炮的骡子都加快了脚步。
费书瑜跟着队列走到河边,才看清芦河的模样。
这条无定河的重要支流,此刻却浅得能看见河底的石头。
河水裹着泥沙有些浑浊,阳光一照,还泛着点奇怪的光泽。
弟兄们欢呼着跳下马,跑到溪边,也顾不上水脏,用手捧着水就往嘴里灌。
费书瑜也走了过去,蹲下身,撩起带绒毛的红色甲裙下摆。
伸手摸了摸河水,水是温的,带着点涩味。
他把水囊按进河里,水顺着囊口流进去,带着泥沙的声音格外清晰。
“把总,这水怎么这么酸?”
赵二宝喝了两口,皱着眉头,连连吐了口唾沫。
费书瑜喝了一口,水灌进喉咙,果然带着股子重碳酸的酸味,紧跟着喉咙就被攥住了,又干又疼。
“芦河是沙漠化边缘的河,水质本就差,如今旱了这么久,更差了。”
“别多喝,润润喉咙就行。”
河边不远处有个放羊的老汉,手里拿着根放羊鞭,鞭子的鞭梢早就断了,只剩下半截木柄。
他身边只有三只羊,羊瘦得皮包骨,羊毛又脏又乱,粘在身上,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河边连点能啃的草都没有。
老汉看到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喝水,眼神里没有羡慕,只有麻木。
他手里的木柄被攥得发亮,指节上全是老茧。
“老丈,这河水还能撑多久?”
费书瑜走过去闲聊道。
老汉摇了摇头:“不知道,上个月还比这深些,这个月就浅了一半。要是再不下雨,过不了多久,这河水也该断流了。”
他指了指身边的羊,“这些羊,以前一天能吃一肚子草,现在只能啃点枯草根,都瘦成这样了,卖也卖不出去,杀了也没多少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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