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三月,晋陕边境的风还裹着冬末的戾气。
黄河北岸的蒲津渡头,沙粒被风卷着打在人脸上,像撒了把碎瓷片。
王二眯着眼,用粗布袖子擦了擦脸颊,指腹上沾的黄沙混着汗渍,搓成了土黄色的泥球。
他身后的骡马队正贴着盐池崖壁走,八匹骡子各驮着两袋青盐。
粗麻布袋子被盐粒撑得鼓鼓囊囊,边角漏出的盐末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这是河东盐池的盐,是他托了运城盐工老秦,花了半月功夫才从盐池角上“刮”来的私货。
“二哥,把风的娃说,西岸的巡检刚查完一艘木筏,往南去了。”
堂弟王三从崖后探出头,枣木扁担斜挎在肩上,额前的碎发被汗黏在皮肤上。
“咱趁这空当,划木筏子过去?”
王二点点头,目光扫过脚下的黄河。
河水裹着冰凌碴子,在蒲津渡的石墩子旁撞出白花花的浪。
这里是连接晋陕的咽喉,明朝设了三层卡子,白天查得紧,只有入夜或巡检换班的空当才能偷渡。
他摸出怀里的碎银子,塞给蹲在筏子旁的老渡工:“张叔,麻烦您快些,天擦黑前得赶到朝邑。”
老渡工接过银子,往怀里一揣,抄起竹篙:“放心,咱走‘暗槽’,巡检的船碰不着。”
木筏子刚离岸,王二就把骡马的嘴都勒上了——怕牲口叫出声。
他蹲在筏尾,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眼睛盯着西岸的灯笼。
去年有个盐贩子就是在这儿被巡检抓了,盐没了不说,人还被打断了腿,扔在渡口的乱葬岗里。
“到了!”老渡工压低声音喊。
木筏子悄没声地靠上西岸的芦苇丛,王二和弟兄们赶紧把盐袋卸下来,往骡马背上捆。
刚捆到一半,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巡检回来了!
“快,进芦苇荡!”王二拽着领头的骡子往芦苇丛里钻。
芦苇秆子刮得人脸疼,他能听见巡检的呵斥声越来越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马蹄声远去,他才松了口气,后背的汗把里衣都浸透了。
“这碗饭,真是拿命换的。”
王三喘着粗气,解开骡马的嘴。
“要是官盐能便宜点,谁愿意干这私活?”
王二没说话。
他何尝不想贩官盐?
可河东盐池的官盐被大盐商垄断,运到白水要经过七八层盘剥,一斤盐能卖半斗米的价。
百姓吃不起,就只能买私盐。
他贩的盐,比官盐便宜五成,白水周边的铺子都愿意跟他拿货。
队伍沿着同州陉往澄城走。
这条小路穿行在洛河与黄河之间的黄土台塬,沟壑纵横,最适合藏盐。
王二走了五年这道,最险的一次是前年腊月,雪下得齐膝盖深。
骡马在塬上滑了跤,盐袋滚到沟里,他和弟兄们趴在雪地里捡。
手冻得没了知觉,也没敢扔一袋盐。
“前面就是尧头窑了,咱去老周家歇脚。”王二指着远处的窑场,烟筒里冒的黑烟在灰蒙蒙的天上飘着。
老周是尧头窑的窑主,也是他的老主顾,常把盐藏在陶罐里,混在陶器中运往西安府。
到了窑场,老周正蹲在窑门口看火候。
见王二来了,他赶紧把人往窑里让:“可算来了!我前两天收到消息,白水县的张巡检到处打听你的消息,说要查‘私盐贩子王二’,你可得小心。”
王二心里一沉。
张彪是白水的巡检,去年就想让他“涨三成孝敬”,说不然就查他的盐。
他没肯——弟兄们走私盐吃的就是刀口舔血这碗饭。
姓张硬要多分三成,弟兄们吃什么?
没想到这姓张的竟然真想下黑手!
“盐先放你这儿,我带两袋去白水,跟铺子的掌柜们结了账就回来。”
王二把盐袋卸在窑洞里,洞里还堆着上次没运完的盐,用草席盖着。
老周点点头,塞给他两个热馍:“路上当心,我让娃给你探路。”
王二带着王三,骑着两匹骡子往白水走。
刚到县城外的庙前黑市,就看见几个衙役在盘查过往的商贩。
黑市是白水最大的私盐分销点,铺子里的掌柜们都在这儿拿货,有的再往西运往西安府、庆阳府。
“王头领,您可来了!”
张记铺子的掌柜赶紧迎上来,压低声音。
“张彪上午还在这儿转悠打听你的消息,你可要小心了!”
王二刚要说话,马蹄声突然响了起来——“嘚嘚嘚”,越来越近。
他抬头一看,五六个巡检司兵丁策马冲来,为首的正是张彪。
穿着藏青官服,腰间的横刀裹着鲨鱼皮鞘,脸上的肥肉随着马的颠簸颤抖,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两道缝,像条肥蛇。
“王二,可算等到你了!”
张彪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马鞭指着盐袋。
“有人告你私贩官盐,没有盐引,还敢公然运盐,跟我回巡检司受审!”
王二赶紧摸向怀里的伪造盐引,刚掏出来,就被张彪一马鞭抽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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