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延绥镇,秋阳早被塞北的风沙磨去了暖意。
铅灰色的云低悬在天际,像是要把这片苍茫的戈壁压垮。
费书瑜立在校场高台上,目光扫过下方正进行合练的马司兵卒。
甲胄肩颈处沾着的细沙被风卷得簌簌往下掉,指节因攥了半日马缰泛着红,连带着掌心都磨出了薄茧。
校场上,新补的兵卒虽然经过三个月的操练但仍还显生涩。
老兵们则沉稳许多,马刀劈砍时能听见利落的破空声。
费书瑜眉头微蹙,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拨新兵还是不够火候,但现在已是大漠秋高马肥之时。
套虏随时可能越境,这般实力,真要是遇上去年那般硬仗,怕是要吃亏。
他正想喊来管队提点几句,眼角却瞥见校场入口处扬起一阵烟尘。
两匹快马踏着沙砾狂奔而来,马鬃上的汗沫被风刮得乱飞,溅在地上瞬间就被黄沙吸了去。
是家丁牛二,后边跟着的竟是将爷费书瑾的亲随家丁刘其。
“费把总!将爷有令!速去参将衙署议事!”
刘其来到高台下勒住马,缰绳在他掌心勒出深深的印子,声音发急。
费书瑜心里咯噔一下。
延绥镇是九边重镇,除了十万火急的军情!
寻常议事从不会这么仓促。
往日里,便是调兵换防,也会提前一天通知他们这些千、把总,好让他们安排营中事务。
“刘其兄弟,知道是什么事情吗?这么急?”
刘其摇摇头,随后压低声音,凑近了些。
气息都带着急促:“不知道!但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将爷严令各部、司官长接令后火速赶往参将衙署!!”
他说罢便要打马回去复命。
这是套虏又大举入寇了?
还是后金那边有了什么大动静?
费书瑜见事态紧急也不敢再多想。
转身吩咐赵二宝:“吹号!结束合练!让各队管队带弟兄们回营房,不准懈怠!”
赵二宝应了声“是”,铜号凑到嘴边,悠长的号声穿透风沙,校场上的兵卒瞬间停了动作。
费书瑜又叮嘱了几句,才翻身上马,带着赵二宝和谢三年往参将衙署赶。
马跑得快,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他却浑然不觉。
快到衙署时,远远就看见几匹马来了,近了才看清。
都是左营的千总、把总,个个脸色凝重。
见面后谁也没心情寒暄,相互拱拱手后,便策马往衙署门赶去。
费书瑜进了正堂,刚进大门,就觉出不对劲——气氛一片沉郁。
堂内烛火点得格外亮,十几根蜡烛并排燃着,火光却照不暖满室的冷意。
只把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斑驳的墙壁上。
他的顶头上司刘延杰刘千总已经坐在大堂左侧的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上的刀鞘。
“刘千总。”
费书瑜轻步上前,拱手行礼,声音压得低。
“您知道今日……”
刘延杰抬了抬眼,摇了摇头:“不清楚,我也刚到,连口茶水都没喝上。”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看这阵仗,怕是比套虏入寇还严重。”
费书瑜无奈,只能回到自己座位默默等待!
目光落在大堂正中的空椅上——那是参将费书瑾的位置,此刻空着,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厅里的官长越来越多,咳嗽声都没有一声,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偶尔有风沙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反倒更显寂静。
一刻钟后,外面传来脚步声,亲随家丁管队罗汝才高声唱喏:“将爷到!”
大堂里的人瞬间起身,齐齐立于两旁,甲片碰撞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费书瑜抬眼望去,就见费书瑾和中军李冲从后堂走出来。
两人竟都穿着白布孝服,孝布在烛火下泛着冷白的光。
费书瑾的脸比外面的风沙还冷,嘴角紧抿着,连平日里常带的几分威严都被沉重取代。
李冲手里捧着一卷黄绸裹着的公文,黄绸上绣的龙纹在此刻竟显得有些刺眼。
众人下跪行礼,声音齐整:“参见将爷!”
费书瑾没说话,只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李冲上前一步,将黄绸公文放在案上,手指捏着公文边缘,指节发白。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了满室的寂静。
“都肃静!奉兵部印信公文,大行皇帝……驾崩了!”
“轰”的一声,厅里像是炸了锅。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王虎臣没忍住,低呼了一声“怎么可能”,声音里满是震惊。
李冲猛地转头瞪过去,眼神像淬了冰。
王虎臣瞬间闭了嘴,脸刷地白了,垂着头不敢再言语。
费书瑜只觉得脑子发懵,嗡嗡作响。
方才看到费书瑾和李冲穿孝服时,他心里就隐约有了猜测。
可当消息被证实,还是觉得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天启爷就这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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