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隶二月的风,裹挟着燕山余脉的寒意,刮过蓟州城外西军大营的辕门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远处长城隘口传来的呜咽。
费书谨勒住缰绳,胯下青海骢打了个响鼻,蹄铁踏在冻土上溅起细碎的泥块。
他身后,是百余名从蓟州总督府赴宴归营的西军将领和他们的家丁。
甲胄上还沾着方才从蓟州城返回时的风尘,神色间却带着几分未散的疑虑与警惕。
“诸位,都先别回营,随我前往中军大帐议事!”
费书谨翻身下马,声音透过寒风传到队列前方,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他一身金色明甲,腰悬雁翎刀,面容刚毅,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常年征战的风霜。
作为这支由延绥、宁夏、固原三镇精锐组成的援三屯营军的主将,他深知麾下将领的顾忌。
中军大帐内,牛油烛火跳跃,将众人的身影投射在帐篷壁上,忽明忽暗。
蓟州镇的地图平铺在中央的案几上,上面用朱砂标出了遵化、三屯营、蓟州等地的位置,还有几条隐约的路线。
费书谨尚未开口,帐内已弥漫开一股凝重的气息。
方才蓟州总督府赴宴时的场景,马世龙那番“殷切”的说辞,总让人心头不安。
“诸位!”
费书谨走到案前,目光扫过帐内的将领们。
“方才在蓟州府,马总理已有明确指令——我部此行救援三屯营,需先做诱饵,引诱遵化的后金守军出击。”
一句话落地,如同惊雷炸响在平静的湖面。
“什么?诱饵?!”
固原营的夷丁守备史天佑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茶杯都跟着晃动。
“马世龙这狗娘养的!咱们是来救援的,不是来给他当替死鬼的!”
史天佑生得浓眉大眼,性子火爆,此刻脸色涨得通红,粗话脱口而出。
他身旁的宁夏营千总赵访也按捺不住,起身怒斥:“辽镇果然是天坑!没一个好东西!当年熊经略在时还好,如今落到马世龙手里,竟把咱们三边儿郎当傻子耍!”
帐内顿时炸开了锅,将领们一个个拍案而起,骂声此起彼伏。
“咱们千里迢迢从三边赶来,吃尽了苦头,可不是来送命的!”
“现在蓟州东部区区数百里有着后金十余万精锐,让咱们去当诱饵,岂不是羊入虎口?”
“马世龙这浓眉大眼的,看着像个忠臣,没想到一肚子坏水!辽镇的人,果然没一个干净的!”
骂声越来越响,连帐外的亲兵都能隐约听见。
费书谨眉头微皱,却没有立刻制止——他知道,这些三边将领奉命勤王来到京畿后处处受到不公,如今听闻又要被当做诱饵,心中不平是必然的。
等帐内的骂声渐渐低了些,费书谨才抬手压了压,沉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我知道大家心里不痛快,但此事并非全无转圜余地。”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遵化的位置:“咱们本来的使命就是救援三屯营,而遵化是必经之路,就算不当诱饵,也迟早要与后金守军碰面。马世龙虽有利用咱们之意,但也并非毫无诚意——他答应给咱们一千两百副明甲,还有三百匹辽东马,这些东西,可不是轻易能拿到的。”
说着,他又指向三屯营的方向:“遵化城虽坚固,但规模不大,后金驻军总共也就五六千人。他们要守着遵化城,防备蓟州军偷袭,至少得留下两三千人守城。能出兵拦截咱们的,最多不过三四千人,这个人数,与咱们兵力相当。”
费书谨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几分激将的意味:“咱们三边儿郎,哪一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一个不是精锐中的精锐?东虏的战力是被传得神乎其神,但他们打的都是多年未经战火的蓟州军和京营——那些军队的战斗力,诸位心里难道不清楚?同等兵力之下,咱们就算不能正面击溃他们,自保还是绰绰有余。”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再说,马世龙只是让咱们拖住东虏。若是他的援军迟迟不到,咱们大可以自行撤退,届时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我费书谨绝不会让咱们三边儿郎白白送死。”
这番话如同定心丸,让帐内的将领们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三边军常年驻守西北,与蒙古各部作战,战力彪悍,骨子里的傲气可不是一般军队能比的。
他们看不起那些养尊处优的京营和蓟州军,更不信自己会比后金的八旗兵差。
三四千人的东虏,他们还真没放在眼里。
费书谨见众人斗志被激起,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杜如虎!”
“末将在!”
中军杜如虎应声将手中的蓟州镇详图展开,快步走到案前,将地图平铺好。
费书谨指着地图上三条用不同颜色标注的路线,缓缓说道:“从蓟州到三屯营,共有三条路线可选。
第一条,蓟州-遵化-三屯营线,全程一百六十里,路途最短,且蓟州到遵化一带地势平坦,利于行军和运粮。但遵化已被后金占领,此路不通,直接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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