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只见过八公主一次，长得和崔贵妃很像，丹凤眼，樱桃口，脖颈白皙修长。那天在场的人很多，皇后亲生女儿出嫁的场面无比隆重，可风头却被八公主抢走，新娘戴着点翠凤冠，珍珠帘覆面尽显奢华，却也将人行动限制得像提线木偶。宫里的人见多了端庄严肃的场合，其实都有点疲倦，八公主活泼，轻易就能吸引大片目光与赞美。
好在那天人人心中还是有杆秤，奉承的话语都落在新娘身上，王皇后也不计较，反而拉着八公主，道说自己有福，女儿最会体贴母亲，她一下拥有两位美丽又懂事的皇女，此生再没什么不满足了。正场面崔贵妃终究是妾，只能在后边随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被别人拿来炫耀，心中不知有多痛。
三皇子倒是不为所动，安静坐在席面后观礼，还能和太子有说有笑，兄友弟恭很是亲热，估计连他们父皇都差点相信了。太子妃瞧着很和气，她姓康，嫁进皇宫有些年头，却不久前才被诊断出有孕，上至帝后，下至臣工都为嫡皇孙的到来感到高兴，三皇子也和小燕说，如果能多个侄子，自己会开心，只是担忧母妃会更受皇后打压。
他们都还在孩童的年纪，却被迫要比同龄人懂得更多。那不是农夫家的儿子争田地，也不是商人的妻妾夺家产，皇子们的争夺一旦开始便无法结束，唯有成王败寇才是终点。东宫主人出生在民间，王皇后凭借这一点可以将继承人之位牢牢抓在手心，皇帝对她尚可，一直到三皇子平安长大，她心头的怒火都还远没有那么重。
嫡子已经成家立业，皇孙就在康氏的肚子里，王氏不是后宅愚蠢大妇，再不喜欢儿媳也不会轻视正统血脉降生，她的嬷嬷每日给太子妃送去补品，她的孙儿只要生下来，高阳宫的地位就永远无法撼动。
崔贵妃将凌亦珩保护得很好，某种程度上而言，皇帝也起到关键作用，含章宫的守卫是整个后宫最多的，任何人想靠近崔氏母子都非易事。三皇子长到十四岁，对王皇后的印象还停留在冷漠，属于正室嫡妻对庶子情理之中的疏远。
“都是手足兄弟，我就不信，我不争不抢，大哥还能逼死我性命？皇后不喜欢我母亲，也是为了得到父皇的宠爱，其实你也能看到的，小燕，皇后虽然从不主动召见我，见面也极冷淡，可是将八妹妹照顾得很好，我长这么大，她也没有真的下手毒害过我。”
少年站在春日午后的竹林中，手中握着一卷书，目光清澈见底，和小侍女说着最交心的话。小燕跟着三皇子学会了认字，在诗词集中发现一个妙词，叫“谪仙”，朗朗上口，唇齿生香，宛如专门为了形容她的三皇子而生。
那是嫡公主出嫁前的最后一个月，后宫开始着手布置，妃嫔及儿女无论为分高低，都得了王皇后赏赐。小燕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崔贵妃为表心意，给含章宫的下人都贴补了新衣，称让他们穿得鲜亮，好给五公主添添喜气。王皇后自然怀疑崔氏别有用心，可挑不出刺儿，凤位顿时如坐针毡，只能说些客套话，匆匆散了请安。
小燕谨记姑姑教诲，自己只是三殿下的奴婢，留在鹿鸣堂只为服侍三殿下起居，多余的事情，尤其涉及储君之争，她不配说话。凌亦珩所言皆发自肺腑，他低头望着小燕，满心期待她能说点什么，附和自己的想法，可等到风吹动手中书页，他也没听见小宫女有所回应，面前那个女孩呆愣愣地点头又摇头，最后搓着手指，说屋里的茶该好了，她去端出来。
风和日丽的天气一下子变得燥热，凌亦珩微微眯眼，好似被阳光刺痛，不等宫女回来，径直进了书房，不想关心她找不到自己会否焦急。从他记事，含章宫什么都不缺，可他想要的只是一位玩伴，本以为崔贵妃不会答应，可三年前，这个叫小燕的女孩作为最好的礼物，被母亲送进鹿鸣堂，她伺候得很好，事事周到妥帖，填补了凌亦珩童年情感的缺失。三皇子嘴上不说，心中早已笃定，将来要立小燕为侧妃，让她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
可一切似乎都在那个春天改变，他以为小燕懂自己，不止可以在他口渴时烹茶、寒冷时添衣，更能陪他畅所欲言，驱愁解忧。看见小燕涨红着脸逃走，凌亦珩忽然明白，侍女终究只是侍女，如同贵妃选中她时的理由，只要长得赏心悦目就够了。
是自己愚蠢，居然奢求一个花瓶化身解语花，这也不怪小燕，她一生的价值早就被定格，侍执巾节，生儿育女足矣。
鹿鸣堂贴身宫女没有换人，凌亦珩待小燕亲厚如旧，那段小插曲也没有传到婪春殿，只是小燕很少再能接触到书本，三皇子说，她识字不多，恐她读不通顺了会伤心。方姑姑的训诫犹在耳畔，小燕温顺地弯下腰，笑着谢殿下关怀。
她知道有些东西变了，但不能说，也不能怨。很快五公主出嫁，崔贵妃领着三皇子前去观礼，特意让小燕跟随出门，给她头上插了一支红宝石蜻蜓簪子。五公主的嫁衣绣着双凤，点翠头冠看上去很重，小燕羡慕不已，毕竟她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凤冠霞帔了。
春去秋来，九月授衣，宫女们的袄子开始镶上薄毛领时，方茹再次将小燕单独叫到房中。这次不同，屏风后立着两个老嬷嬷，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皱纹沟壑纵横，见面就吩咐小燕脱衣裳。
半炷香后，方茹带着满意的微笑送老嬷嬷出门，小燕留在炕上系裙子，脸颊绯红如熟透的桃儿，是少女才有的娇羞。方茹没有和小宫女多说什么，让她快点收拾好，回鹿鸣堂伺候三皇子用晚饭，小厨房做了老鸭汤，最适合秋天进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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