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号的这天早晨,天阴沉沉的,风也紧俏。秋天的意蕴毫不容情地渲泄下来。这样的天气似是为衬托李祥君的心情的,好让他不尽的思索中不断地让怅惘、凄迷、忧虑融进来。陈思静早走了,和陈启军他们坐车到城里,再转到城北的大立乡观摩校园建设,也要听课,听取先进的教学经验。李祥君激愤的目光里有一种让人生畏的东西,那是对报复、折磨、摧残的强烈渴望。真的不可理喻,蛮横霸道,不讲情面,自以为是高贵的人上人,从来都颐指气使趾气扬!陈思静——你个混蛋!早晨的一幕又呈现在他的眼前——
“祥君,土豆皮还没有打好呢?”陈思静叠好了被子问道。
李祥君把土豆挠掼到地上,有些恼火:“自己今天有事不早些起来!”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陈思静麻利地把打好的土豆捡起来放进盆里,哗地倒了一舀子水,再把土豆转了几个圈,然后捞起放到案板上切了。李祥君把锅里添了水,用刷子细细地刷。他的这一举动让陈思静感到不耐烦,大声道:
“磨咕,就不能煞脱的?”
她抢过刷子,在锅里转了几圈,水在锅里打着旋儿,划着一层层好看的弧圈。李祥君被她粗暴的言行彻底地激怒了,他不再忍气吞声,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忽然从心底蹿上来,他一甩手,哼了一声道:
“你不会早起?发的是哪门子神经?”
陈思静不习惯李祥君的“恶语相加”,虽然这不是恶语相加。
“早起?你不是占着锅呢吗?”陈思静反驳道。
李祥君瞪着陈思静道:“那你不会用气儿?非得使大锅?一根筋!”
陈思静盯着李祥君,重重地问道:“你哪来那么多话?”
李祥君辩道:“我话多吗?不过才三句,每次你责怪我时都像是机关枪一样,我不还一样受着。那,现在,你忍受不了?”
李祥君没有一步的退让。这种少见的态度让陈思静闭口不言,在缄默中两个人在心理上对峙着。陈思静将油倒进锅里,油滋啦啦地响了一会儿,边缘上起了烟。熬豆浆的煤火还没有灭,刚才李祥君又添了点玉米芯,此刻火已很旺了。
沉默不语时是最难熬的,此刻的李祥君坚决不开口讲第一句话。陈思静的沉默里有轻蔑的成份,在她的心里李祥君是个豆腐匠,养猪的农民;他的上身永远有豆腐味下身则永远有让她讨厌的猪的气味。这种让陈思静讶异的想法由来已久,她已经感到自己的情感正一点一点地从李祥君的身上游离开来,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她,让她在不知不觉的状态下一步一步地疏远李祥君,在心灵上和肉体上。微妙的每日都在延续却毫无察觉的变化在心里逐渐聚积,终于在有一天她对李祥君说:
“你怎么这么‘膈应’人!”
那时,李祥君还在啃着一穗玉米,他的香甜的“吧叽”声在陈思静听来那么的没有素养那么的俗不可耐。李祥君一怔,随即闭紧了双唇,他的眼里流露出困惑不满还有些鄙视,这让陈思静心头一颤,旋放缓了语气道:
“祥君,你看你吃东西时吧叽嘴多不文明,尽可量轻点吧叽,像别人那样,行吗?”
陈思静说的别人好像有所指,但她没说出来。李祥君撇撇嘴说:
“我不会,从打我会吃东西时我就这样,我不会闭着嘴吃东西,那太累。要那样,是吃饭呢还是做体操?你要‘膈应’就‘融应’,随你。”
陈思静觉察出自己的语气过于苛刻,但从李祥君的话里她分明听出了他抵触的情绪,所以她没有退让一步,继续说道:
“我就‘融应’你,咋的?挺大个人说你不好的地方还不爱听!”
李祥君嚯地从小板凳上站起,瞪视着她说:“你烦我?你烦我就一定喜欢别人。”
陈思静忽地涨红了脸道:“我烦你了,可我也没有喜欢过别人。你别往自己头上扣屎盔子!”
她的神情激动起来,严肃而又庄重。
李祥君扭转头,不看陈思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
“你不是烦我吗?我是农民,养猪种地的农民,比不得有知识有文化的脑力劳动者,只需动动嘴动动脑子,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一天到晚溜光水滑,还有情趣还幽默。”
他把幽默两字说得很重,还拖了颤颤的尾音,像歌唱一样。陈思静控制不住自己,大骂李祥君胡说八道,这样怎么还能算是一个男人?鼠肚鸡肠,心窄得只能容得下自己。
后来的情形是:李祥君服了软,如以往一样做了深刻的检讨深刻的自我剖析从灵魂深处查找过错。李祥君做惯了道谦和反省,能把自己身上细小的错误发扬光大,而最终将自我淹没,得到的是陈思静疾风似的指评和阳光一样的宽大,最后是陈思静一个灿烂的饱含各种深意的笑容。
李祥君将自己的情绪囿于旧事之中,竟忘了眼前的事。他这样沉缅浸淫在旧事的种种不安种种忧虑种种伤感之时,以至于自己仿佛又陷身于旧时的场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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