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身处地想想,面对陛下这等风轻云淡却又如山压顶的手段,恐怕只有任命接受。
但是不论这些人作何想法,在最终尘埃落定之前,他们还不敢得罪这对翁婿,于是便听见问好声此起彼伏。
“见过谷侯。”
“见过军机大人。”
“见过裴侯。”
一路行来,见礼不断。
谷梁神色淡然脚步从容,或颔首致意或微笑寒暄,偶尔看向身旁的裴越,心中不由得老怀甚慰。几年前裴越初入朝堂,他还得时时照拂,避免这个年轻人被人欺负,如今那棵瘦弱树苗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有资格和他并肩而行。
裴越注意到今日参加朝会的大臣格外多,有很多令他意外的身影出现在宫前广场上。
东面宫墙下站着长兴侯曲江,任京军西营主帅。
前方不远处是定军侯罗焕章,任京军南营主帅。
再加上那位面色沉郁忧心忡忡的修武侯谭甫,统率十五万京军的三大主帅尽皆到场。
凛凛夜风之中,裴越愈发清醒冷静,看来开平帝今天不仅要敲打自己,还要利用南境大胜的机会进一步调整军中势力格局。
他站在谷梁身边,继续观察着其他重臣。
文臣那边除了还在蒲圻城的东府参政韩公端之外,自右执政洛庭以下,三品以上重臣一个不缺。
不多时,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停在广场边缘。
一位精神矍烁的老者走下马车,仿佛有凛冽的肃杀之气混入夜风中,让靠近边缘的那些朝臣不自觉地微微垂首。
来人便是大梁如今唯一实封国公、西府左军机王平章。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未迈步前行,反而驻足于原地。
又过了一小会儿,一辆简朴的马车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只见王平章缓步上前,代替车夫的职责,将那位老人搀下马车。
宫前广场上陡然间陷入沉默,唯独夜风呼啸声从耳边掠过。
然后便只见几名年轻官员小碎步跑过去,恭敬地行礼过后接替王平章,继续搀扶老人前行。
能够让王平章执后辈之礼,老人便是那些年轻官员的恩师,东府左执政、四朝元老莫蒿礼。
年初那场大病之后,莫蒿礼便一直在府中休养。他前后十余次递上乞骸骨的折子,可是开平帝一再留中,而且不断加恩赏赐,让莫蒿礼成为大梁数十年来唯一生前便集三公于一身的文臣。
为了保证这位老臣的健康,开平帝直接派了两名太医进驻莫府,至于各种药材补品更是流水一般送去。
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严冬腊月的拂晓,再次见到莫蒿礼出现在皇宫中。
无论官职大小、派别分属,所有人在莫蒿礼经过时无不躬身行礼。
来到大殿前方台阶下,莫蒿礼忽地停了下来,示意弟子们松开手,先是对同行的王平章说道:“有劳国公爷了,老朽委实当不起这般礼遇。”
王平章淡笑道:“均行公自然当得起。”
莫蒿礼微微颔首,倒也没有继续客套,目光转向身前这对手握实权的翁婿。
谷梁微笑道:“见过均行公。”
莫蒿礼轻声道:“谷侯爷风采尤甚往昔,老朽只恨这副病躯残体不堪大用,不能与阁下共事于朝。”
谷梁微微垂首道:“还望均行公保重身体,只要您在一日,朝中便能安稳一日。”
莫蒿礼轻轻一笑,转头看向身姿挺拔的裴越,望着年轻人似旭日初升一般的形容气质,老者混浊的双眼中泛起一抹奇特的光彩,和蔼地说道:“裴家小子,听说这次你又立了大功?”
明明对方只是一位已近风烛残年的老人,裴越却感觉自己突然面对极大的压力,不过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没有恶意,便谦逊地说道:“执政大人,晚辈只是运气好,谈不上什么功劳。”
莫蒿礼格外温和地说道:“不亢不卑,不骄不诌,难怪你能成为年轻勋贵的表率,为大梁立下这么多功劳。老朽虽是将死之人,仍旧替陛下和国朝高兴,惟愿你能持盈守成,慎终如始。”
裴越心中蓦然一紧,老人这番话看似是在提点和劝诫,却让他猛地警惕起来。
何谓慎终如始?
字面意思是劝他不要得意忘形,谨慎行事始终如一。
即便是开平帝此时在场,也不会觉得莫蒿礼的言辞有什么问题,更不必说其他人。
迎着莫蒿礼复杂的目光,裴越不由得想起在他病倒之后,自己曾经去莫府拜望,与这位老人有过一番长谈。
当时有这样一句对答。
“老大人希望我不要南下?”
“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言犹在耳,醍醐灌顶。
这说明早在大半年之前,莫蒿礼就已经预见到今日的局面,意味着他不仅对时局的发展把握得极准,还对开平帝和其他重臣的心思看得非常透彻。
当时他不希望裴越出使南周,说明他早就料到无论开平帝还是南周皇帝,都不会让两国联姻风平浪静地进行,边境上必然会有战事爆发。如果裴越再立大功,君臣相争之势不可避免,这便是莫蒿礼最担心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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